第二十六章重整河山待后生

烈日將沙丘烤成流動的金箔，地平線在熱浪里扭曲成蛇形。風掠過沙脊時發出類似金屬摩擦的嗡鳴，偶爾有駝隊殘破的布幡陷在流沙里，褪色的暗紅像是凝固的血痂。沙粒不斷灌進戰士們防沙鏡的縫隙，讓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一隊搜索隊員踩著彼此交疊的腳印前進，戰術靴每次拔出沙坑都會帶起細碎的藍光——這是慕天羽植入式定位芯片特有的頻段。可是夕陽沉到沙丘背面時，所有人的指南針突然開始順時針打轉，軍用級GPS顯示屏上躍動著不規則的雪花紋。

上尉蹲下身，戰術手套抹開浮沙，露出半截被高溫熔毀的鈦合金項圈。斷裂處泛著詭異的靛藍色結晶，像某種深海生物的骨骼。沙粒突然無風自動，在項圈周圍形成微型漩渦，將半凝固的血珠卷成螺旋狀的暗紋。

五十米外的背風坡傳來金屬共振的蜂鳴，聲波震得防毒面具濾罐嗡嗡作響。兩條沙蜥從沙層下竄出，細長的尾巴在空氣中劃出焦痕，仿佛有看不見的電流在灼燒。夜視儀里騰起大片磷火般的幽綠光點，像是整片沙漠突然睜開了千萬只眼睛。

但在滾滾黃沙，茫茫荒漠的漫天狂風之中，十二個晝夜過去了，對慕天羽的搜救仍是一無所獲。十二天，已遠遠超出了在沙漠中，人能存活的最大極限。各路搜救隊伍也已人困馬乏，指揮部只得下達了撤回的命令。

天亮了，迷霧驅散，海平面上一輪朝陽緩緩升起，將萬道光芒灑滿天地間。海波蕩漾，舔舐著金黃的沙灘，棕櫚樹一行行迎風招展著葉子，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白色的病房里，慕老將軍仍在昏迷著，他的妻子眼睛紅腫滿面憔悴的趙清寒握著他的手，坐在床邊驚恐不安心如刀絞的望著他。不遠的一張桌子上放有一架留聲機，唱片里是慕楓平常最喜歡聽的家鄉韻味的大鼓調，此刻留聲機正輕悠悠的轉著傳出圓潤而激昂的歌聲：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自從十天前得知，兒子慕天羽在沙漠中意外失蹤的消息后，慕楓便因劇烈的頭疼，忽然暈厥昏迷至今。

一番緊急搶救之后，醫生叮囑慕夫人趙清寒多與慕將軍說些話，提起些他關心且放不下的事情，來刺激大腦神經以促進他的蘇醒。

趙清寒最了解丈夫的心事，若要說丈夫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那只有兩件。一件是大江東邊的河山市十數年了尚未得光復，那些為此而犧牲的幾百名先遣將士們的大仇至今未報。丈夫平時就喜歡聽家鄉的大鼓調，尤其喜歡聽那首《重整河山待后生》。也許是因為他已預料到自己今生可能完不成夙愿，所以不得已寄希望于后生晚輩。

趙清寒便把留聲機拿來放在了病房里，讓護士不時的把這首曲子放給慕楓聽。

另一件放不下的心事，便是眼前兒子慕天羽的失蹤。作為母親的趙清寒為此也是心急如焚度日如年。一個柔弱的女人，面對著丈夫病危，唯一的兒子又失蹤以致生死不明，這雙重的痛苦和擔憂幾乎壓垮了她。可是為了照顧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丈夫，她只能強忍著淚不眠不休的硬撐著到如今。并不時的在丈夫耳邊喃喃低語：

“楓哥，你不要想丟下我!你要說話算話啊，你去哪，清寒就跟你去哪。”

“楓哥，你睡太久了，不要睡了，快快醒過來！不然你就聽不到羽兒回來的好消息了！”

也許是錯覺，忽然間，趙清寒感覺到慕楓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是動了！他要醒過來了？趙清寒立即驚喜的睜大了眼睛，多少次了，好像都是這樣，丈夫總是到了極端危險的邊緣又意外的轉危為安，也許是他還舍不下自己的妻子，不甘心讓她失望的緣故。

“楓哥!楓哥！你醒醒！快睜開眼睛！”

趙清寒握緊丈夫的手，滿懷著忐忑和期望。

渾沌中聽到妻子輕輕的呼喚聲，慕楓蒼白的面容很快呈現出痛苦的表情，他眉間緊蹙，艱難的慢慢睜開了眼睛，他望著的眼前一片模糊卻又漸漸清晰起來的影像，那是妻子紅腫的眼眶，憔悴疲倦，滿面是淚，一張與自己患難相依的妻子的臉。他眸聚情愫，心里一疼，卻勾起唇角微笑著安慰妻子說：

“清寒，為夫的命硬，閻王還是不敢收。---”

轉而又記起了兒子失蹤的事，眼光閃亮，問道：

“今天是第幾天了，羽兒有消息了沒有？”

聽到丈夫沙啞虛弱的聲音，趙清寒忍住悲傷卻不得不實言相告，她不想瞞著丈夫：

“十一天了，聽說還在尋找。”

慕楓臉色暗淡嘴唇緊抿，一陣沉默后，卻言之鑿鑿道：

“不會的，清寒，我們的兒子慕天羽不會有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心如日月！平生以來，我慕楓已經做了，我應該做的，我所能做的一切。倒是那些魑魅魍魎，蠅營狗茍之人，應該惡人自有天來收，注定沒有好下場！”

“是的，不用擔心，我們的兒子不會有事。”

趙清寒隨之微微一笑，她歷來相信自己的丈夫。因為她的丈夫不是凡人，他是個大英雄，是個百戰不敗的將軍，他的話總是靈驗。

她覺得此生得遇良人，嫁給慕楓，便是再無憾事。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為了經歷生命中未曾體驗過的美好。歲月靜好，陽光甚好，微風不燥，我們在慢慢變老。在變老的路上，我們細細品，深深悟。走過漫長的歲月才懂得，要簡簡單單做人無愧于心，本本分分做事不欺于人。其實真正幸福的標準很簡單，那就是，只要笑容比眼淚多。生活是美好的，歲月是長青的，人生最高的境界，就是素與簡，開開心心才是真，健健康康就是福。她想起了年輕時常讀的那首詩歌：

“風來過了，樹還是樹。雨來過了，樹還是樹。

只有鳥來過了，樹就不再是樹。樹就有了家的感覺。---”

夜晚，無星無月，只有清風，仿佛吹過一陣馬蘭花盛開的清香。

燈光暗淡的學院花園的八角亭里，趙邁與孫瑩還在交談著最近的消息。

“十二天了，還是沒有找到慕首長，也沒有任何有關的線索和消息。基地那邊大部隊的搜索已經撤回，但仍會不斷的派出小分隊繼續尋找下去。按照總部老將軍的特別指示，軍情三處所有人員會加緊關注與大沙漠毗連的四國邊界附近的情報，不找到慕首長絕不會停止此項活動。”

趙邁言畢，與孫瑩默默相對，二人心中都難以平靜。但他們相信，經過全體人員的不懈努力，很快就會接到明確的消息。

孫瑩與趙邁一起走出學院花園的小亭，望著趙邁漸漸遠離的身影，不由的一陣酸楚襲上心頭。她揚起臉看著暮色的天空，遙對著茫茫遠方虔誠的雙手合十，輕聲祈禱著上蒼保佑慕天羽能夠幸免于難，安全回來。并信誓旦旦的對慕天羽說：

“慕天羽，你不會有事的，不然你就是食言而肥，欠賬不還！欠了我的債，要漲利息的，利滾利，下輩子你也還不完！”

孫瑩眼睛紅紅的，極力忍住淚，不由的用手撫摸著軍用包里的放音機。這是慕天羽留給自己的，如今卻只能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可是孫瑩的手卻突然停止不動了，因為她摸到了包里好像多了一件東西，急忙打開一看原來是一盤磁帶，這盤磁帶很新與先前的不同，明顯的是才錄制的。

哪來的？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沒有誰，只能是慕天羽。孫瑩想起六個月前的那天去校門外的車上見他，匆忙之中他塞給了自己幾樣東西，包里的這盒磁帶一定是他那時放進去的。為什么他當時沒有告訴自己呢？孫瑩忙取出放音機將磁帶放進去，戴上耳機，果然不一會就傳出了慕天羽清晰緩慢的聲音：

“瑩兒，對不起，你曾說過想聽我彈吉它唱首搖滾歌曲，可是我卻整天瞎忙，沒有滿足你這一個小小的愿望，作為你未來的丈夫，還真是不稱職。盡管前途險惡，風雨難測，我此生愛你的心永遠不變。如有不幸發生，你是自由的，唯愿你能幸福的度過一生。為夫現在就滿足你，給你唱一首最新的流行歌曲《多年以后》，如果你喜歡，讓它可以陪伴你。”

聽到慕天羽的話，孫瑩心中驚懼萬分痛如刀割，仿佛天地萬物都已經失去了顏色。只能默默的聽著磁帶中傳出動人心弦的吉它聲----。

慕天羽悠揚低沉天籟般的嗓音響起，他如泣如訴------：

“這一生我等的好長，從懵懂少年到孤獨的亡。

這一世我愛的好傷，任一把劍插進我胸膛。

我的戰馬飛踏為你平天下，你的琴弦撥動伴我嘯天涯。

愿為你舍江山，為你卸鎧甲，愿牽你的手陪你到青絲變白發。

孤傲的背影掩不住緊鎖的眉，芳香的一吻止不住風干的淚。

不羈的歲月訴不完思念如水，自問來時路走不盡愛的輪回，

賞滿天落花，如你笑顏相隨。

滴血含笑，看著你，戀著你，愛著你，我命中注定的新娘。

多年以后，會不會有人還記得我？

會不會有人為我唱首歌，記得這個世界我來過？

多年以后，如果我已經不在了，請為我點亮心中的祝福！

多年以后，如果你還愛著我，就請你為我唱起這首歌。

多年以后，如果你會想起我，請你為我唱起這首歌。------”

“轟隆！---轟轟隆！”

忽然一道閃電從天空劃過，天上的雷聲一聲比一聲大起來，大得讓人心驚肉跳。抬頭望一眼天空，竟是黑云翻卷，夏季里難得的雷暴雨就要來了。

這是，天神---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