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喜訊

海邊的療養院，暖陽灑在沙灘上，海浪輕拍海岸，景色宜人。海風裹挾著咸澀水汽漫過灰白色露臺時，首長正陷在藤編躺椅里打盹。療養院褪成煙褐色的木廊柱上爬滿青翠的藤蘿，有些銹蝕的銅制門牌號在暮色里泛著幽光。防波堤盡頭幾塊黑礁石被潮水啃出鋸齒狀的裂痕，像當年他軍裝上被彈片撕裂的勛章綬帶。

海鷗掠過鉛灰云層，鳴叫刺破凝滯的遼闊。遠處沙灘上擱淺的漁船龍骨朝天，漁網朽爛成絮狀物垂掛在桅桿間。遠處飄來斷續的鋼琴聲，大約是哪個年輕人在練習《友誼地久天長》，琴鍵的滯澀讓旋律像被鹽水浸泡過的樂譜，音符都洇開了邊緣。

首長細長枯瘦的手突然抽搐著叩擊藤椅扶手，指節與竹篾碰撞出細碎的嗒嗒聲。這節奏與四十年前他在前線指揮部敲擊作戰地圖的頻率重合，那時軍靴碾過焦土的聲音正如此刻潮水拍打貝殼時被砂礫碾碎的響動。他清澈的眼球里映著東方一縷陽光，那抹橘紅在視網膜上灼出彈道般的灼痕。

潮聲漫上來時，海灘上砂石和浪花相撞的吱呀聲從長廊盡頭傳來，首長夫人走了過來。他們彼此相望，卻心事重重。

老首長透過落地的玻璃窗，望著遠方的海平面，眼神中滿是落寞。他戎馬一生，經歷無數槍林彈雨，身體落下了多處傷病，如今行動不便。妻子坐在他身旁，輕輕握住他的手，欲言又止。他們一同回憶著往昔歲月，那些并肩走過的日子，可眼前的這些狀況卻讓未來充滿未知。此刻，美好的景色在他們眼中也失了色彩，彼此心中只被深深地擔憂與歲月流逝的無奈填滿。

慕夫人趙清寒攙扶著慕楓回到內室在沙發上坐下，然后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子用手給他一下一下的按摩著膝蓋。微微紅腫的眼睛望著挺直著腰身兩手搭在拐杖上，面容蒼白，緊抿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微瞇著雙目望向前方還在思索，且怒意難消的丈夫。這個老男人，嫁給他快三十年了，做得最多的就是服侍他，給他做按摩。

趙清寒也想不清楚，就憑著自己這么一個出身名門世家書香門第讀過外國語高等大學堂的小姐，家中姊妹兄弟大都留學國外名校，或學業有成，或經商在外，個個是腰纏萬貫的主。自己怎么說也能算的上是新時代新潮流中獨立的新女性，為什么自打嫁給了慕楓就變得這般依賴他，如同小鳥依人了？

她不禁搖頭一笑，想起當年自己還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十六歲花季少女時，第一次遇見騎著高頭大馬，一身戎裝英俊威武凱旋而歸的大公子慕楓時，她心里就默默認定自己未來的丈夫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高大帥男人。

于是，盡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來有許多的世家公子社會名流慕名托媒婆上門提親，她都不予理睬。趙清寒的婚事也為此一年一年的拖下去，可是，女大不中留。母親著急了便詢問女兒想嫁什么樣的男人，她紅了臉，低聲對母親說：“女兒---，早就想好了。此生，非慕家大公子慕楓不嫁！”

慕家，慕楓？母親一怔。雖說慕首長名震一方，但那位大公子大自己女兒十幾歲又常年在外征戰，可謂水火無情，刀槍無眼，軍人這個職業可是危險的很。怎么能把個嬌生慣養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兒嫁給他呢？這事萬萬不成，誰說也不行！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后來外敵入侵，天下大亂，軍閥混戰，世道不太平。以致清寒未嫁，慕楓未娶。待等到慕府終于前來趙家求婚時，慕楓都已三十七歲，算是個老男人了，清寒也已二十一歲?？墒恰懊琅異塾⑿邸?，好飯不嫌晚。從小就有著英雄情結的才女趙清寒得償夙愿，嫁給了慕楓，從此便隨他步入軍旅生涯，與他患難與共，生死相依。

首長慕楓在二十幾年的戰場沖殺中曾數次受傷，危及生命的傷病就有五次。再加上歷經嚴寒酷暑，爬冰臥雪留下的后遺癥，所以每逢陰天下雨，季節變化，受傷的腰腿關節無一不酸痛難忍，疼的生不如死。特別是頭部受傷的彈片不能取出，時常還會發作頭暈頭疼甚至暈厥。經常有警衛和護士聽到從首長臥室里傳出趙清寒壓抑不住的哭聲，他們知道一定是慕首長又發病了。不得不佩服這位由于職業的習慣，平時看上去話語不多又非常嚴肅的趙主任，對首長可是沒得說，那是真的關心備至，疼愛的很。

“感覺好一些了沒有？”

聽到妻子的柔聲問詢，慕楓方回過神來，嘆息了一聲：

“唉，清寒，莫怕，我死不了，我們還有很長的未來。只是我這副殘破的身子，真是拖累你了。”

接著又放下拐杖，把年近五十卻依舊風韻猶存的妻子攬進懷里，撫摸著她的秀發，盯著她因為得知黃夫人被害而傷心哭紅的眼睛，寬慰她說：

“不要傷心了，一切都有我呢，等我們收拾了紫光，也不會輕饒了他們幕后的主子!天羽也就平安了?！?

一提到兒子慕天羽，趙清寒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由于慕首長身體的原因，他們只生育過這一個孩子，就是這一個孩子也基本上是只生而未養。這孩子打小是黃夫人一手養大的，他一直隨著黃夫人的兩個孩子稱呼黃夫人為“姆媽”，反而稱呼自己的親生父母為“首長”，“趙主任”。

對此慕首長夫妻倆并不在意，因為在他們老家就有這樣的風俗，家里有擔心不好養活的孩子，特別是嬌慣的獨生子，往往就會給孩子找一個多子女的母親做“指娘”，結干親，也就是干娘，反正多一個不多，企望她能擔待保佑著孩子平安長大。這個被指出去的孩子，就得稱呼干娘為“姆媽”，但凡逢節日都要去干娘家過節，而親生父母只能被他稱為“叔”和“嬸”。

而慕天羽的情況與此更有所不同，在那些艱苦的年代里，在一個孩子最需要母親的十五年里，是黃夫人給了他母愛和依靠。所以他對親生母親趙清寒是敬多于愛，相比起來他跟黃夫人更親，有點什么心里話都只會對黃夫人說?，F在黃夫人不幸遇害，趙清寒真是痛心，同時還擔心兒子回來該怎么向他交代。這個平時在自己面前很是拘謹寡言少語的兒子，如果驟然得知此事心里將如何能承受的住！可憐天下父母心，可兒子更可憐吶！

趙清寒想到此眼眶一陣熱，淚水又流了出來。

“清寒，聽說，不久前你曾經去見過那個幾天前在事故中死亡的女孩子？”

瞬間，慕楓仿佛隨意般地詢問到。

一聽此言，趙清寒一怔，立即坐正了身子，她從其中聽出了丈夫的一絲不滿。便低著頭心虛地回答說：

“是，有這事。是一個好姐妹想給羽兒介紹的，我只帶著兒子去看過一次，覺得一般，羽兒也不滿意，還說他的婚事要自己做主，以后不要我再操心了。難道她的死也與紫光有關聯？”

慕楓咬了咬牙無言，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罪于妻子，這不過是可惡的敵特紫光借此威脅慕天羽的一種手段，只可惜了一條無辜的年輕生命。

趙清寒感到心塞塞的，卻又不甘心地說:

“楓哥，你說，我們就只這一個兒子，也許當初就不該同意他去國外讀書，學什么天體物理，回來又任他去從事航天科技。這個職業相當于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顧，這萬一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慕府以后誰來繼承？”

“這幾年，兒子大了，又一直對男女之事不開竅，不肯成家。作為母親，我著急，我就不能替他物色幾個對象嗎？我可是稀罕孫子，想抱大孫子好幾年了。”

也許慕楓實在不忍心妻子為這些事擔心難過受委屈，便拉過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掌心里慢慢拍著，笑著對她說：

“清寒，我們過去保家衛國戎馬一生，現在享受功名利祿，有責任為國分憂，義不容辭。我們的兒子他不是我們的私有財產，只要國家需要他就必須一往無前。再說慕府并不缺少繼承人，不是還有二弟慕槿嘛，他在老家老宅里可是兒子孫子一大幫了。”

一邊又自信滿滿的安慰妻子道：

“我們的兒子慕天羽要樣貌有樣貌，還有學歷，有才氣，這樣的男人還能沒有女人喜歡嘛？只是還沒到時候。兒子大了，你得懂得“兒大三分客”“兒大不由娘”的道理，不能一味地逼婚，不然只能是適得其反。想想我們，我娶你的時候都三十七歲了，你才二十一，不還是照樣急吼吼的上了我家的花轎，也沒有嫌我老么？”

“你，老不正經！”

趙清寒倒身撲進慕楓的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猶如一個撒嬌的小姑娘，把頭埋進丈夫的胸前，輕聲說：

“楓哥，以后兒子的事都聽你的，我再也不強迫羽兒去相親了?，F在我們都老了，你是不是也嫌我變得嘮叨了？”

“嗯，嘮叨好，有時我晚上睡不著，聽聽你說話，就睡過去了。”“你，這還是說我老了，愛嘮叨了！”

“不，沒有啊，怎么可能？我的清寒永遠都是當年那個對我一見鐘情的十六歲小姑娘。”

“楓哥，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清寒如今都老成老太婆了，一臉的皺紋，你什么眼神？還十六歲的小姑娘，成老妖精了吧？”

“呵呵！”

慕楓那張平日里總是威嚴冷肅的臉，此刻堆滿了笑容。

“叩叩！”

“進來?！?

是聯絡秘書小智。

他難得的在首長面前輕松有笑意：

“報告首長，喜訊！最新消息，馬蘭基地的馬蘭花開了，是第21次實驗才開的！還有西南航天基地兩天前進行的最新大能量發射制導裝置試驗成功，標志著不久的將來載人航天已成為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