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雁南飛

時間總是過得倉促。孫瑩久久地站在路邊看著吉普車碾過碎石路遠去，在暮色中劃出斷續的銀弧，像某種未完成的密碼。陸續的車輛經過卷起沙塵，沙礫灌進她的羊皮短靴，二十米外的警示牌還在震顫，紅漆剝落處露出灰白

黃昏，為這場離別鋪上了一層哀傷濾鏡。夕陽如一顆搖搖欲墜的金球，將天空染成橙紅，像被淚水暈染開的畫卷。

風帶著絲絲涼意，撩動著路邊的枯草，發出簌簌的低吟。不遠處的湖面，被余暉鍍上一層碎金，但微波蕩漾間，卻滿是離別的悵惘。岸邊的垂柳，枝條無力地垂著，偶爾被風輕輕托起，又緩緩落下，似是在揮別，又似在挽留。

身影被余暉慢慢拉長，腳下的石子路，蜿蜒向遠方，不知延伸至何處的盡頭。四周靜謐得有些壓抑，只有偶爾傳來的鳥鳴，打破片刻的寂靜，卻又讓這份寂靜顯得更加深沉。每一片飄落的樹葉，都似帶著眷戀與不舍；每一絲拂過的微風，都裹挾著即將分別的愁緒。與慕天羽短暫相見的這場離別，在這黯淡又溫柔的暮色中，顯得愈發刻骨銘心。

孫瑩記不得了，記不得那天自己是怎樣獨自一人往回走的，只記得能聽到路旁明晃晃的商店里，從人來人往的縫隙中那隱隱飄出的輕緩哀怨的歌聲：

“雁南飛---，雁南飛---，雁叫聲聲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已盼春來歸。

今日去，愿為春來歸，盼歸，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且等春來歸。---”

果然如此，一語成讖。到了孫瑩十八歲生日那天，慕天羽沒有回來，只有學哥趙邁殷勤地陪她度過。

遠方大西北無垠的沙漠中，馬蘭基地隱于其間。這里的風沙總是很大，吹過每一寸土地，也吹過慕天羽的思念。他與愛人分隔天各一方，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都被風沙悄悄掩埋。

每日，他在基地忙碌，參與著意義重大的工作，只能在短暫的休息時，望著遠方的白云深處，思念著愛人。而此刻，馬蘭基地的馬蘭花終于開了，紫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每一朵都像是他對愛人的牽掛。他知道，盡管相隔甚遠，但他們的愛如同這馬蘭花，在艱苦的環境中頑強生長，等待著重逢的那一天。

日復一日，朗朗冬日的月夜，上空星子闌珊。天色已晚，花園小亭里，孫瑩托腮獨坐，臉上現出落寞的神色。自慕天羽上次走后已過去了四個多月，這期間黃鶴杳去無信息。倒是國都市區里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刑事要案。

其一，有個女孩子先是被劫持，后來數名警察在追擊解救過程中不幸發生了幾車相撞的交通事故，有警察受傷，重要的是劫匪和女孩乘坐的車輛發生起火爆炸，他們無一幸免的均在事故中喪生。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又有報道說，西區坊間報案，有一女傭清晨上工，發現她的雇主一獨居多年的老婦人夜間忽然死亡，死亡原因經法醫勘驗是外力窒息所致。很明顯這是一起謀殺案！因為線索不明，警察調查尚沒有結果。

另有三起暴力群毆械斗，一人死亡，多人受傷。

按普通的司法程序來說，刑事案件自有警察來偵破。但孫瑩把這些信息做了一個系統的分析歸類，卻意外的發現這女孩和老夫人死亡兩案，有問題。因為女孩生前是市區醫院的女護士，據傳聞還是慕楓將軍府之前曾物色過的兒媳婦。那老婦人雖獨居多年，生活樸素，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其實她卻有一個不算普通的身份，慕府慕將軍的獨子慕少幼時的保姆。

孫瑩深知一個原理，表面上的任何巧合的發生，實際上往往都不是偶然。因為這二人有一個共同的交集點，那就是從身份上看都與慕天羽有關聯。雖然慕天羽由于身份和從事的職業的關系一直非常低調，但若是要想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也不是很難。

為什么與他有關聯的人會身遭不測？

孫瑩想起慕天羽上次警示的話語，還說他已被敵特紫光盯上了，不由心中驚詫。難道這些行動都是針對他的，是有圖謀的施壓和威脅手段？聯想到基地的航天科技項目，現在也正是關鍵時刻。慕天羽作為總指揮老將軍的助手，在其中擔任至關重要的角色，所以他的安全和情緒穩定同等重要。那個女孩倒是無辜，但如果讓他知曉從小與他情同母子的保姆黃老婦人，因為他的緣故已遭到了敵特的毒手，一定會令他深感不安，傷心痛苦。為此，孫瑩與趙邁商量后決定將此消息暫緩通知，并加派人手前往基地保護慕首長的安全和跟進協助破案，以便能及早將敵特紫光組織一網打盡，絕此禍患。

南方海濱別墅，寬大的走廊里，清晨的陽光，揮揮灑灑，把一切罩在一片金黃里。

身材高大，氣質矜貴的男人銀發如雪，滿身怒意的拄著拐杖走來走去。他容顏冷肅，與生俱來的威嚴，不怒自威。諱莫如深的黑眸幽沉，隱隱浮現出一絲的戾氣。

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的聯絡秘書小智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報告說：

“首長，已經查清楚了，根據室內散亂的衣物和撕碎的紙張，

可以初步斷定是有至少三個人入內，企圖強迫黃夫人給少爺寫信規勸，但被拒絕，一番廝打后被扼殺的。行兇者去向尚有跡可循，有可能是黑山的后任紫光手下所為，詳細情況正在調查中。”

“紫光！”

慕楓咬牙切齒的恨恨而言。

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十八年前，紫光組織的前任黑山行動隊，一舉破獲了燕支軍秘密潛伏在江東河山市的數個先遣站，搏斗中黑山頭目雖被擊斃，但卻有慕家軍所屬數百名官兵為國捐軀遭到殺害，使得慕楓十幾年的心血毀于一旦。如今天下初定，慕將軍老了，老且多病，卻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唯望有生之年不忘一雪前恥，光復河山，替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他有些激動地用拐杖杵了杵地面，大聲言道：

“威逼利誘，殺人越貨，紫光用此下作手段傷及婦孺，何等的不顧廉恥！想我慕楓一生光明磊落，為保家衛國從軍建功，沖鋒陷陣身先士卒。那年除夕夜我慕氏子弟十七名死于黑山之手，為國盡忠。現在紫光這個惡魔又盯上了我的兒子，想收買威脅他背叛祖宗，做夢去吧！我慕家人寧做英雄死，不做懦夫活！誓與紫光一戰到底！”

秘書小智想了想又說：

“首長，黃夫人的后事，已經通知黃夫人的女兒和女婿了，將軍府是否還出面？”

“嗯---”

將軍站立片刻，隨之昂首低吟起唐代詩人曹松的一首著名的詩篇《乙亥歲二首.僖宗廣明元年》：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傳聞一戰百神愁，兩岸強兵過未休。誰道滄江總無事，近來長共血爭流。”

慕將軍沉默著，忽而果斷地說：

“為了保護黃夫人的女兒和女婿，這次將軍府就暫不出面了，也不通知慕天羽。但照常給與黃夫人烈士待遇的撫恤，提供所有幕后支持和保衛工作。”

“黃夫人好樣的！不愧是參謀長黃成的妻子，到老也是位寧折不彎的巾幗英雄。她對我慕家有大功啊！”

慕楓感嘆道。

他想起了三十年前---。

人言道，“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那時天下大亂，內憂外患，百姓們流離失所，命如草芥。正年輕力壯一腔抱負的將門之子慕楓隨同天下豪杰起兵保家衛國，最初的三十幾個人之中就有黃夫人的丈夫黃成。慕家軍從幾十人發展到十幾萬人的隊伍，經歷了數不清的殘酷戰場拼殺，黃成一直追隨慕楓左右，數次立下戰功，被擢升為軍參謀長。卻在一次勘察地形時不幸中了冷槍犧牲在慕楓面前，一代將星隕落。

他的妻子黃夫人堅強地忍受著失去丈夫的痛苦，從此獨自拉扯著一兒一女。

幾年后年近四十歲的將軍慕楓娶了名門閨秀趙清寒，夫妻甚是和美，三年后生了兒子慕天羽。這孩子打從娘胎里便隨大軍北戰南征，出生時尚不足月，所以身子很弱，時常生病。他的母親趙清寒因為熟知數門外語，在軍中擔任軍事資料的翻譯工作，不能親自撫養孩子，便把慕天羽寄養在黃夫人家中。

黃夫人把慕天羽視如己出，關愛有加，日日夜夜里為了多病的慕天羽付出了一個母親全部的心血，一直把他撫養長大到十五歲才把他送到親生父母身邊。后來黃夫人的女兒嫁人去了外地，兒子卻英年不幸早逝，黃夫人更是把慕天羽當作親生兒子一般。她退休后沒有去與女兒團聚，卻選擇留在國都市區居住，就是為了還有機會經常能見到慕天羽一面。沒有想到卻因此而被敵特偵知，威逼利誘不成，遭到了殺害。若是慕天羽知道了，情何以堪！

“楓哥，你的腿不舒服就不要老在這站著了。”

慕夫人趙清寒擔心的快步走過來，攙起慕楓的手臂，陪他往內室走去。慕楓忽又站住腳步，轉過頭看向秘書，面容清冷，語氣卻不容置喙：

“馬上安排下去，命令特別行動大隊全力破獲紫光此案！完不成任務就不要回來！”

“是！首長！”

秘書小智挺胸敬禮迅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