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遺囑

深山之中，靜謐如太古的時光。入目皆是望不到盡頭的蔥郁林木，高大的喬木遮天蔽日，陽光艱難地透過層層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像是大地的神秘符文。四周被濃重的綠意填滿，墨綠、翠綠、嫩綠相互交織，勾勒出大自然最純粹的畫作。

夕陽西下，霞光滿天。氣象森嚴的軍事保密單位大門前，一片遼闊，高大的崗樓佇立兩側，上面醒目的警示標志在閃爍著寒光，哨兵的身影隱約可見。厚重的鐵門緊閉，周圍靜謐無聲，只有偶爾傳來的風聲，愈發襯出這里的神秘與莊重。

孫瑩回到駐地時剛好下午七點，孫瑩把慕天羽給她采的花插在水杯子里養著，這可是他向自己求婚的花，珍貴著呢。以后還想要把它制成干花，好夾在書里永遠的保存。正好食堂已經開飯了，吃飯去。

看上去，今天來就餐的人數比往常少。由于職業的需要，這里的學員都有一個好的習慣，互相之間保持距離，更不會無端打聽別人的活動去向，尤其是不談自己的上級，甚至是在夢里。這也是他們的工作性質和保密的最起碼要求。因為，剛來時的那幾個磨牙說夢話、甚至夢游的人被夜查到，優先遭到了淘汰。為此教官還教了一個簡單的防夢中說話以致泄密的方法，那就是心中要有一個堅定的意識，涉及違禁的話題就咬牙，咬住牙不開口任誰也沒辦法。他們見面時只有客客氣氣的談天氣或者新聞趣事，所以彼此之間都相處的十分融洽。

因為是星期日這里會開放看電視，頻道不多，但這時的電視機還遠遠未達到普及的程度，在邊遠的地區和鄉村里百姓聞所未聞，還沒有幾個人見到過電視機的，更多的只是在看銀幕上的電影。

今天看的是《面包會有的》，這是一部屈指可數的譯制片，說的是俄帝國里一位首長和他的警衛的故事。影片中的一幕很是經典，戰爭中，警衛員帶著自己的首長冒著危險回到自己家里過夜。年輕無知的妻子見到自己的丈夫非常激動，因為她還不認識丈夫的首長，也不知道丈夫的工作是在做什么，只哭著向丈夫抱怨家里沒有吃的了。身材高大英俊的警衛員有點尷尬，但他仍然擁抱了自己孤單無依的妻子，握住妻子的手低聲溫柔的安慰她說：“親愛的，會有的，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從此后，這件事倒成了一件趣事在學員們口中流傳，每當有人抱怨沒有什么時，就有可能會聽到這句俏皮話：“親愛的，會有的，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這句話很好聽，很時髦，有溫暖，有希望。

可孫瑩這一波人仍然日日夜夜在為了國家和軍隊的需要刻苦學習訓練。因為老一輩為之灑血的家國還需要后人來繼續保衛，軍人就是國家的柱石。所以每人每天都在聽著教官的訓導，背誦著機械的數碼、單詞，運用練習著英、俄、大中、法蘭西、吳越、南紹、北瀾、好幾國的語言，掌握著各種設備的使用，不經意中兩個多月過去了。

這天上午，剛一邁進訓練室的臺階，就聽到教官的腔調：

“藍小幺”

“到！”

“執行任務，車已備好。”

教官指著外面的一輛吉普車說道。

孫瑩立即上車，卻發現車上坐著的是那位慕天羽的警衛秘書周美良。

孫瑩不能問，心里卻在想：這又執行什么任務，是慕天羽回來了嗎？他在哪兒？周美良的臉繃的緊緊的，只向孫瑩輕點了一下頭并不說話，車子便開走了。

大約一個小時的路程，車子進了城外山間的一處別墅區。一棟棟別墅隱匿在蔥郁的山林中，紅瓦白墻錯落有致，四周繁花似錦，清風吹過，送來草木與花香交織的自然氣息。吉普車在一棟樓前停下，警衛秘書周美良替孫瑩打開車門，帶孫瑩進院上樓，又把孫瑩送到一個房間門口，才輕聲的跟孫瑩說話。

他對孫瑩說話沒幾次，以至于孫瑩好長時間都不知道他的名子，但都有一個特點，他不使用任何稱呼，只說事。因為他搞不清楚這個小姑娘到底跟首長是什么關系，有時看著像上下級的關系，有時又覺得這位一直獨身，至今不近女色的禁欲系男神首長，像變了個人似的，對這個小姑娘特別的親近，像兄妹又像男女朋友。但他看得出來這位不動聲色的小姑娘，跟首長以前那些奉趙主任指令疲于應付的，走馬燈一樣的女人絕不是一回事。只是因為首長對此事沒有任何交待，他又不敢隨便問首長，所以對孫瑩只能直接陳述內容：

“慕首長乘機回來時出了飛行事故，但迫降成功了。首長受了些輕傷，剛出院，來這里養幾天，是瞞著趙主任的，你別讓他活動多了。”

孫瑩心中一驚，穩了穩神才伸手慢慢打開門，拉開布簾就看到慕天羽正睡著，不想打擾他，便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坐在一邊的沙發上默默地望著他。

慕天羽面色清瘦有些蒼白，眉間緊皺著眼圈烏青，很疲倦憔悴的樣子。可能夢中有了點預感，不一會他身子突然抖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到了孫瑩，微微一笑：

“你來了，瑩兒，你看我-----，”

他勉強撐起身子想起來，孫瑩忙過去按住他：

“天羽哥，你別動，我聽著呢，你躺著和我說話就行。”

“那好，你別擔心，我沒事的。這次是個小意外，干我們這一行的難免遇到，你看我不是挺好的。”

他拉住孫瑩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

門外因為不放心還沒有走開的周美良，卻在心里暗想：唏，就怕嚇著你的小姑娘，好？好才見鬼了。被摔得三天才醒過來，十幾天了一直發低燒，咳嗽吐血，真是危險！都這樣了，還嘴硬個啥？唉，都怪首長這次急著走，又不帶上我。上兩次我跟著時都能逢兇化吉，也許能算顆幸運星呢。

孫瑩的聲音里明顯的帶著哭音：

“嗯嗯---，你騙人，你這是出院了，才告訴我---。”

“我不是怕嚇著你嘛，再說我也不想影響你學習。”

“你傻，影響什么？難道你還不知道，什么也沒你重要。”

慕天羽輕咳，抖著身子，捂著胸口咧嘴一笑說：

“咳咳---，總算沒白受罪，知道我重要了。”

“天羽哥，你現在好點沒有？哪兒還不舒服？”

孫瑩關切的問。

“我就是全身連骨頭縫里都痛，是震動和沖擊造成的。還頭昏頭疼，睡眠不好。但這些慢慢地就會恢復的，你別著急，現在你來了，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哪也不疼了。”

孫瑩含淚的眼眸笑了起來。

停了一會，慕天羽想了想又輕聲地說：

“瑩兒，出了這事，我就想到了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這么的整天滿天飛，也覺得不能對你打包票，怕對不住你，讓你爸爸怪我。想有一點應對措施，你可愿意聽我的？”

“天羽哥，你想什么了？我當然聽你的，你說吧。”

孫瑩把臉埋在慕天羽的大手掌中，心中不免凄然，但她不想讓慕天羽看出來。慕天羽卻扳起孫瑩的臉，盯著她：

“小幺，我每次在天空飛行，看到藍色的天空就想到了你，你知道你那兒最好看嗎？你的唇線很分明，緊抿的唇粉嘟嘟的鮮嫩無比，尖尖的嘴角向上彎著很頑皮，還有一對小酒窩，誘惑我，真像個小妖精。所以我才給你起了“藍小幺”這個名字，你不生氣吧？”

說完偷香賊似的迅速的吻了一下孫瑩的嘴唇。

“壞死了，您就是這樣當首長的？”

某人卻立即一板正經，義正詞嚴地表示：

“嗯，在你面前，我還真不是什么首長，我不是跟你求過婚了嗎？我們有約定，我可是你五年后的丈夫，是你的夫君，你別不認賬了。”

丈夫？夫君？孫瑩臉紅透了，嘟囔著說：

“你是個騙子，上你當了！”

“瑩兒，你聽我說正經事，萬一有什么不測發生，我會安排“北極星”跟你聯系，他會一直照顧你的。聯系方式很可靠，不用變。我還準備讓你恢復身份，去上學，以便有一個公開的職業而方便工作。這樣你還能經常回到你爸爸那去。等這次培訓班一結束，你就可以去軍醫大報到了，你學醫吧，做醫生有用的。你看我隔三差五的就得住院，說不好老了就是個廢物病秧子，像我家首長那樣的。他年輕時也曾經是一員躍馬揮刀的猛將，但在多次受傷后就廢了。你不會怪我自私吧？”

孫瑩抬起頭看著慕天羽；

“天羽哥，我聽你的。”

慕天羽又從枕頭下拿出個牛皮紙信封遞給孫瑩，孫瑩接過信封一眼望見那上面赫然的兩個字“遺囑”，吃了一驚，看向慕天羽。

“瑩兒，你別怕，我們從事航天科技就是一項高風險的職業，有犧牲是隨時可能的。寫下自己的遺囑，是我們每一個人每次執行任務時的慣例。我只是這次覺得有些危險才給你寫的，你看看吧，以后好好保存著，說不上有時候還來不及寫呢。”

孫瑩不安的接過來，她打開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紙，只見上面用小楷的字體寫有幾行潦草的字，看樣子寫的很是匆忙：

“小幺：如果我遭遇不幸，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你傷心流淚。你要忘記我，替我活下去，看著這個世界，從事我未竟的事業，做你喜歡的事。看來，我上一世沒有給你的，這一輩子還是無法給你。但我不失望，我們還有來生。你的星絕筆”。

孫瑩看完頓時淚眼磅礴，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住慕天羽的脖子，

“天羽哥，你別嚇唬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獨你！你什么事都不會有的！我警告你：你說了不算，你要是死了，我就去陪著你！”

“瑩兒----，你快放開我-------，我不行了----。”

耳邊突然傳出慕天羽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孫瑩急忙回頭一看，只見慕天羽臉色一片蒼白，嘴唇無一點血色，手捂著胸口，急促地喘著氣，全身癱軟著，情況很嚴重的樣子，嚇壞了，帶著哭音叫：

“天羽哥，天羽哥！你怎么了？我去給你叫醫生來。”

“不要----，等一會-----。我這頭暈心痛是老毛病了，你別怕----，都是你不肯聽我的話----，給我急得。”

“嗯---”

他低哼一聲喘息著接著又說：

“這幾年我時常會做一個夢，夢到我被利箭穿心而死，你又為了我劍下自吻而亡。所以每次都會使我心痛的無法忍受，也許前世的我們就是這樣死的。今世我們好不容易相見，你要再說為我而死的話，我就是罪不可恕了！你想我死了也得不到心安嗎？。”

孫瑩忙拉住慕天羽冰冷的手緊握著：

“你別著急了，天羽哥，我聽你的話還不行。我保證一定照你說的做，我就是舍不得你，你原諒我吧？”

過了好大一會，慕天羽終于慢慢緩了過來，又安慰孫瑩說：

“這不都是以防萬一嘛，我家首長從前做戰役部署時都會有三到五個的預備方案。你還當真了？你個小妖精，早晚得折磨死我你才肯罷休，你要按照我的安排辦，不然我死了也不會原諒你。”

說著又從衣兜里掏出兩個存折讓孫瑩裝在那個牛皮紙袋子里，

“這是你以后的學費和一部分活動經費，是用你和你爸的名字存的，以后會用得著，你好好保管著。”

孫瑩聽話的收好，放進她的軍用包里。慕天羽拉過孫瑩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下，又溫柔的看著孫瑩的臉，久久沒有說話。

“天羽哥，你累不累？你睡會覺吧，我在這看著你睡。”

“好，我是累了。”

說完他就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正當孫瑩想松一口氣的時候，卻忽然看到慕天羽的嘴唇在微微蠕動。孫瑩忙俯下身傾聽：

“瑩兒，你---，能給我講個故事嗎？”

孫瑩吃了一驚，講故事？他還有睡前聽故事的習慣，這是他小的時候黃夫人給慣的吧？可是一瞧見他那張蒼白的臉、烏青的眼圈，孫瑩便感到心下一軟不忍駁回。便想，以前在家時自己不是經常哄弟弟玩，給弟弟講故事嗎？這事我拿手啊！于是便說：

“好啊，給你講一個。”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什么呢？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個洞。洞里有個大蟲，瞪著兩只眼睛，通紅通紅的。”

“怎么樣？天羽哥，好聽不？”

慕天羽依然閉著眼睛，但臉上卻浮現出幾許笑意。輕聲說道：

“太敷衍---，換一個。”

“嫌短啊？那就講個長一點的，總行了吧？講個我家鄉山里的故事。”

“在我的家鄉北方，有座古老的山，因為大家覺得看上去這山形似鳳凰，所以就稱它為鳳凰山。可是許多年之前，這山上真的飛來了一對鳳凰。

這對鳳凰是神鳥，雄為鳳，雌為凰。從此，人們經常會看到這對鳳凰在空中飛翔。雄鳳因脖子上是紅色，被人們稱為丹鳳，雌鳳因絢爛多姿，羽毛五彩秀麗，被人們稱為彩鳳。自從丹鳳和彩鳳來到了這里，這一帶就風調雨順，四季豐收，給人們帶走了不少煩惱和苦難。聽老先生們說：鳳凰因為要為天下的老百姓化解不快之事，所以每五百年就會帶著人間的困苦，飛向烈火涅槃自焚一次，以凈化世上的風氣。而且，鳳凰在自焚后也會輪回重生，并變得更加美麗。自從盤古開天地，女媧造人類之后，鳳凰就是這樣輪回不停地祛惡揚善，守護、延續著周圍的文明與和諧。

但是，隨著社會的不斷變化和發展，人們的私有財產越來越多，人間的私欲雜念也愈來愈重。部落之間爭搶地盤，鄰里之間嫉妒爭斗，那些欺男霸女、強取豪奪的丑惡現象愈演愈烈。為此，丹鳳和彩鳳的負擔也日益加重。

為了將人間的這些不快之事盡可能多的帶走，山上的這對鳳凰，丹鳳和彩鳳就夜以繼日地在空中飛翔盤旋。最后，彩鳳力竭終因不堪重負，積勞成疾，在一次飛赴烈火自焚后，再也沒有輪回重生。

彩鳳逝去后，丹鳳無比的傷心，臥地不起，整日鳴叫，以淚洗面。它流下的眼淚匯成了小溪，人們把這條涓涓流淌的小溪成為“鳳鳴溪”。不久后，丹鳳也因過度悲傷而死。它死后化作一條山脈，靜臥于鳳鳴溪東岸，后人們將這道山脈稱之為“丹鳳山”。

如今，從山的頂部看下去，丹鳳振翅欲飛的雄姿仍清晰可見。千百年來，人們懷念這對鳳凰，對丹鳳山崇拜有加，就自發的在山上修建了鳳凰廟，開鑿了祈福路。讓周圍善良的人們上山為丹鳳和彩鳳上香膜拜，以紀念丹鳳和彩鳳的恩德和奉獻，祈禱平安吉祥。”

孫瑩慢慢地把故事講完了，卻沒有發現慕天羽有啥動靜，仔細觀察了一會，就聽出慕天羽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他終于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