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川玄狩七年，十月八日。

陰。

今日都城內的情形可以用突變來形容。

高錯和劉阿七走在街道上，不但能看到小吏挨家挨戶的敲門，還有五城兵馬司的士卒和許多醫師在一旁協助。

每條街道上都是一副忙碌的景象，籠罩著緊張而壓抑的氣息。

街道右側木屋的門開著，里面黑漆漆的，兩個士卒將一個人抬出來，立即有醫師圍上去。

那人胸前全是嘔吐物，臉上和脖子上長著潰爛的濃瘡。

高錯道：“現在你還覺得那兩個小吏是故意找由頭要錢嗎？”

“這……這……”劉阿七一時語塞，卻又想到了什么，道：“事態已如此嚴重，那兩人收錢后便不進屋，那是瀆職！”

“主子，得讓他們去我們那里檢查啊，萬一我們那也有蟲子……”

高錯沒理會劉阿七，在醫師身邊蹲下，問道：“請問他這是得了什么病？”

“被漠北病蟲咬了。”

“何為漠北病蟲？”

“漠北病蟲生長在漠北，夜丹人養這些蟲子當做藥材，故也稱其為夜丹病蟲。被這蟲子咬后，輕則瀉肚不止，重則渾身潰爛。”

醫師給患者喂著藥，對高錯擺擺手，道：“勞煩你讓一讓，別擋道。”

高錯起身讓開，輕輕搖頭。

從看見楊慶謀的侍衛脖子上的傷口時他就覺得不對勁。

在前世執行任務的時候，他被這種蟲子咬過。

前世這種蟲子叫冷熱蟲，這里叫它漠北病蟲，亦或是夜丹病蟲。

它們屬于同一物種，這沒錯。

錯誤的是治療方式。

被這種蟲子咬后，并不是輕則瀉肚，重則潰爛……

“主子，這人脖子上的傷口和楊慶謀……”

劉阿七還沒說完，高錯便打斷他，道：“楊家的事暫時放一放，你現在馬上去辦另一件事……”

一夜之間，漠北病蟲席卷了長綏。

好在八九成被咬的人都只是瀉肚，全身潰爛而亡的只是少數。

府衙、五城兵馬司和城中各個醫坊都行動起來，于是聚在茶社酒肆的人又有了熱度更高的話題議論。

“這種蟲子就是夜丹人養的，一定是徐亦知那廝坑了夜丹的粟米，夜丹人來報復我們了！”

“對！都城混進了夜丹諜子！！”

“徐亦知真該死，該挖他出來鞭尸！！”

“大家最近多喝點酒，這蟲子聞不得酒味。”

“瞎說吧，我看你是找借口喝大酒！！”

“不是說朝廷給夜丹償還了兩倍的粟米嗎，夜丹得了好處，何必還報復我們呢？”

“所以夜丹才偷摸摸的搞這種手段啊，要不然恐怕就是大軍殺過來了！”

“……”

西郊的一處僻靜地。

似乎沒受到城中蟲害的影響，妙蕓經依然和往日一樣，女子們浣紗、織絹，在溪澗和竹林盈盈笑語。

和混亂的城中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今日反而比平日更熱鬧，妙蕓經的老板正領著女子們唱絲。

她們身穿養眼的雪白色長裙，畫著淡妝，手捧著竹簍載歌載舞。

那曼妙的舞姿，淡雅的歌聲，看得人如癡如醉，恍如畫中。

老板青綠姑娘算是個奇女子，她和別的商賈不同，掙錢是次要的，就喜教別的女子手藝。

唱絲是妙蕓經的重要活動，凡是有興趣的人都能來欣賞，用以影響到更多人，讓他們把家中女眷送來學習。

倒不是青綠姑娘特意挑選的今日，這是早就定好的日子，蟲害對這里的影響不大，便沒有擇日。

楊慶謀一行坐在觀眾席的最前方，最近這些天他常來此處，不是因為他對妙蕓經的手藝有興趣，而是他查到徐亦知經常來這里。

他懷疑徐亦知和青綠姑娘有關系。

只是他沒注意到，高錯也在觀眾席后排。

唱絲結束后，楊慶謀和青綠姑娘消失了一會，等他出來的時候，看到了佇立在竹林前的高錯。

高錯對他微微一笑，并沒有上前打招呼。

這一次，倒是楊慶謀主動過來，在高錯三步前停下，那個叫覃蒲的文人和一個侍衛跟在他身后。

“今日又是誤闖到此？”

“非也，今日特來妙蕓經欣賞唱絲。”

“借一步說話？”

“請。”

兩人走進竹林，將覃蒲等人留在外面。

楊慶謀壓低聲音說道：“昨日你便知大山是被漠北病蟲咬了？”

高錯道：“昨日只是懷疑，現在已經能確定了。”

“大山沒了。”

“嗯，昨日他的傷口已經潰爛了。”

“一個人就這么死了，你為何一點都不驚訝？”

“若是聽我一言，或許還能嘗試著救他一下，但一夜過去置之不理，救不回屬實正常。”

楊慶謀皺起眉頭，懊惱道：“是我耽誤了他，若是送他去醫坊……”

“送醫坊也無用，都城的醫師，救治方法是錯的。”

“你也是醫師？”

“我曾被這種蟲子咬過，僥幸活了下來，知道它的一些特性。”

高錯抬起手，彈走爬上竹竿的一只螞蟻，道：“都城的醫師認為，被漠北病蟲咬后，輕則瀉肚，重則潰爛。于是在瀉肚階段，他們給患者用止瀉藥，潰爛階段，則是服用外傷藥。”

“不該如此。”

高錯搖頭道：“被咬后，傷者頭三天會有瀉肚的反應，若救治不當，便會全身潰爛而亡。所以瀉肚和潰爛，并不是概率，而是一個先后過程。”

楊慶謀反應過來，道：“醫師搞錯了癥狀，便沒能對癥下藥！”

高錯輕輕點頭。

“瀉肚時，用止瀉藥自然沒錯，但同時要祛毒。漠北病蟲致人死亡的原因就是毒素，只要在被咬后頭三天祛毒，便能無事。”

楊慶謀驚道：“竟這般簡單？！”

“再簡單的事情，找錯了方向，就難了。”

聞言，楊慶謀微微皺眉，覺得高錯話里有話。

他沒繼續想下去，而是道：“應該馬上把你說的告訴宮里！”

高錯道：“如果這蟲子真是被帶進都城的，宮里防守嚴密，不易投蟲。楊公子若是想救人，應該是去告之城中的醫坊。”

“有理！”

“我已讓阿七去通知南城的醫館了，他一個人的能力有限，一日下來也只能顧得了那塊地方，其余的地方就拜托楊公子了。”

楊慶謀神情微變，眉宇間升起一絲敬意，對高錯拱手道：“小兄弟年紀輕輕卻心懷仁義，之前是我看輕了！不過……為何先讓你那乞丐……仆從去南城？”

“南城皆是些三教九流，都城的貴人皆在東城與北城……”

高錯道：“南城的醫坊最少而人最多，那里的人更需要盡快的救治。我不知道什么貴人，在我眼里，皆是人命一條。”

“不分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