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隊長……這……太危險了吧？”一個士兵忍不住小聲提醒。

“危險？”韓吉頭也不抬，嗤笑一聲，“等那些會游泳的大家伙從海里爬上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險了！安靜！我在尋找能更快送它們回老家的‘焰火配方’！”

她說著，掏出一個燧石打火機，作勢就要去點燃其中一堆粉末。

“分隊長！別！”兩個士兵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撲上去想阻止。

“嘖，膽小鬼。”韓吉撇撇嘴，悻悻地收起了打火機，但眼神依舊灼灼地盯著那些粉末，仿佛已經看到了它們在巨人體內猛烈爆開的絢爛景象。

她這種在毀滅邊緣瘋狂試探的“研究”，是恐懼催生出的另一種極端，是人類在絕境中試圖抓住任何一絲可能優勢的瘋狂賭博。

……

渾濁的運河水裹挾著初春的泥沙和殘枝敗葉，一路向東奔涌。

第一批裝載著沉重“貨物”的木筏和駁船，在撐篙漢子們拼盡全力的掌控下，漸漸馴服了湍急的水流，開始順著河道相對平穩地漂流。

渾濁的浪花拍打著粗糙的船幫，發出持續的、單調的嘩嘩聲。

兩岸的景象飛速掠過：先是滿目瘡痍、人群蟻附的廢墟集散地，然后是相對空曠、只有工程隊留下痕跡的疏浚河段。

接著是荒蕪的、被征用的農田，最后，當咸腥而凜冽的海風越來越強勁地撲面而來時，前方豁然開朗。

“到了！看到海了！”船頭一個皮膚黝黑、胳膊粗壯如樹根的撐篙漢子興奮地大喊了一聲，聲音在海風的呼嘯中顯得有些模糊。

讓·馬爾科站在領頭那艘最大、也最不穩當的拼裝駁船的船頭。

強勁的海風幾乎讓他睜不開眼，墨綠色的斗篷在他身后瘋狂翻卷，像一面掙扎的旗幟。

他用手擋在額前，瞇著眼望去。

前方，渾濁的運河水如同一條疲憊的土黃色巨蟒，一頭扎進了那片無邊無際、深邃得令人心慌的靛藍之中。

咸腥、冰冷、帶著某種亙古蠻荒氣息的海風，毫無阻礙地灌滿了他的鼻腔和肺部，與內陸廢墟的塵土味截然不同。這陌生的氣息，代表著未知的、可能孕育著更恐怖巨獸的深淵。

運河的入?？谔?，一個更加簡陋、卻異常繁忙的臨時碼頭已經初具規模。粗大的原木被打入水下的淤泥作為樁基，上面鋪設著厚薄不均的木板。此刻，碼頭上人頭攢動，駐扎兵團的士兵和征召來的民夫早已嚴陣以待。他們看到順流而下的船隊，立刻爆發出嘈雜的呼喊和催促聲。

“這邊！靠這邊！”

“纜繩！快扔纜繩上來！”

“卸貨！動作快！下一批船馬上到了！”

駁船在漢子們精準的撐篙操控下，笨拙而驚險地靠向搖晃的碼頭。船體與木樁碰撞，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巨響。岸上的人立刻將幾條粗大的麻繩拋上船。船工們七手八腳地接住，飛快地將纜繩在船頭船尾的粗壯木樁上纏繞固定。船只在水流和風浪的推搡下不安地晃動著，纜繩繃得筆直，發出吱呀的呻吟。

“卸！快卸！”碼頭上的監工揮舞著手臂，嗓子已經喊破音。他臉上混合著焦灼和一種近乎兇狠的亢奮?！笆先セ鹋陉嚨兀∧静募庸绦貕凸な?！別他媽愣著！”

早已等候的士兵和民夫立刻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涌上跳板，沖上駁船。沉重的磚石被一塊塊搬起，傳遞著送上碼頭，立刻又被等在岸上的人接過去，或肩扛、或用簡陋的推車，朝著后方塵土飛揚、號子聲震天的防御工事方向運去。粗大的木梁需要更多人合力，喊著號子才能抬起，沉重的腳步踩得臨時搭建的碼頭木板咯吱作響，仿佛隨時會斷裂。場面混亂、嘈雜、效率卻高得驚人。每一張沾滿汗水和泥污的臉上都寫滿了緊迫，空氣中彌漫著汗臭、海腥和飛揚的塵土。

讓敏捷地跳下駁船，踏上搖晃的碼頭。他立刻被一個駐扎兵團的士官抓住胳膊：“讓！這邊！利威爾兵長那邊催石料加固炮位基座！要快！”

“明白！”讓立刻應道，目光迅速掃過混亂的卸貨現場，開始大聲指揮協調，“第三船的石料優先！運往核心炮位區！木材堆到右邊空地！給后續加固留出通道！動作快！別堵著路！”他的聲音在嘈雜的碼頭和海浪聲中顯得有些單薄，但手勢明確，指向清晰。

就在這時，讓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剛剛靠岸的第二艘駁船。那艘船吃水更深，裝滿了從廢墟中清理出來的、大小不一的石料。幾個民夫正手腳麻利地將船上的石塊搬到碼頭上。其中一個人彎腰，雙手用力抱住一塊看起來異常沉重、邊緣似乎經過粗糙打磨的灰白色石板。石板很大，那人抱得有些吃力，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石板翻轉了一個角度。

就在那一瞬間，讓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看到那塊石板的背面。

那上面，刻著東西。

不是天然紋路，是人工雕刻的痕跡。線條雖然粗糙，甚至因為石料本身的破損而有些模糊不清，但依舊能清晰地辨認出——那是一朵綻放的玫瑰?；ò甑妮喞?，花莖的弧度，甚至葉片上象征性的脈絡，都帶著一種笨拙卻飽含深情的雕琢痕跡。

讓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他想起了在運河西岸集散地，那個沉默的、總是埋頭在瓦礫堆里翻找的小男孩——法東。法東曾不止一次，在短暫的休息間隙，用枯樹枝在泥地上反復地畫著同樣的圖案，一邊畫，一邊對著身邊的老石匠巴爾比劃著什么。老巴爾渾濁的眼里就會涌出淚水，用那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一遍遍撫摸男孩的頭，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嗚咽。

法東的母親，就埋葬在瑪利亞之墻奪還戰初期被巨人徹底踏平的那個街區。她的墓碑，據說就是老巴爾親手用能找到的最好的石料打磨雕刻的，上面刻著他妻子生前最愛的玫瑰。

這塊石板……

“喂！你！輕點！”讓下意識地朝著那個抱著石板的民夫大喊，聲音因為突如其來的震驚而有些變調。

但他的喊聲被淹沒在碼頭巨大的噪音里。那民夫只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聽清，依舊用力將那塊沉重的石板搬上了碼頭，堆放在等待轉運的石料堆上。石板沉重的邊緣磕碰到下面的石頭，發出“哐”的一聲悶響。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從碼頭邊緣忙碌穿梭的人群縫隙中沖了出來，直撲向那塊剛剛被堆放在石料堆頂端的、刻著玫瑰的石板！

是法東！

他不知何時，跟著哪一批運輸的隊伍，竟然也來到了這危險的海岸前線！他小小的臉上沾滿了泥污和汗漬，只有那雙眼睛，此刻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讓無法理解的、近乎瘋狂的震驚、痛苦和一種……難以置信的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