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飛一宿沒睡，早早出了門。

他今天不想去上學，但是還是要去看看妹妹，如果有一天不去，女孩就是擔心的不行。

冬天的好處是：厚厚的校服還有圍巾可以遮掉身體大部分皮膚。這樣他遍體鱗傷的身體就不會被看見了。

那個男人，他所謂的父親，昨天像是發了瘋，一遍又一遍的打他，打到他都累了，就在林飛飛的床邊坐下，然后睡著了。

林飛飛提前跑了出去，一直在便利店等著，直到醫院可以探訪的時間。

妹妹坐在床上，目光看著窗外的枯枝，天蒙蒙亮，枯枝靜謐的像一幅畫。她只聽腳步就分辨出了來人，開心的轉過頭，白熾燈下，臉色蒼白的像是抹了面粉。

“飛飛，你來啦。”

“嗯。”

林飛飛在床邊坐下，沒有摘下手套。

妹妹有些傷心的看著他，輕輕握住他的手，心疼道：“林北又打你了？”

妹妹不喜歡叫稱呼，不管是他還是任何人，她都喜歡叫別人的名字。聽著或許不禮貌，但她覺得，稱呼是別人的一種形象，而非那人本身。

林北是她們的父親，她叫他的時候，會喊全名。

“他老了，打人已經沒那么痛了。”林飛飛反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青綠的血管凸顯在薄薄的皮膚下，或許強風一吹就會破開。

“飛飛，我不想治了。”林多多看著他無神的雙眼，突然哭了起來。

林飛飛趕忙坐在床邊，輕輕撫摸她的背，語氣盡可能的溫柔：“多多一直都很厲害的，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林多多看著他的黑眼圈，已經消瘦到凹陷的兩鬢，要不是媽媽前兩年的經濟支持，他恐怕都長不到這么高。

“我不想連累你的人生。我也不想過這樣的人生。”林多多抿著嘴唇，一遍又一遍的抹眼淚，淚珠打濕白色的床單，呈現出一種壓抑的灰色。

“你怎么會連累我呢？你是我活下去的動力，林多多。”林飛飛溫柔的說道，從旁邊抽了兩張紙幫她擦眼淚。

林多多哭的更大聲了：“我不要……嗚嗚……我不要你為了我活著，你要為自己活著，林飛飛……嗚嗚嗚……”

“這不公平，憑什么不是林北生病？嗚嗚嗚……為什么離開的是媽媽？不是林北？嗚嗚嗚嗚……”

少女在清晨淚崩了，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這樣。這不是她的錯，她是剛要綻放的花骨朵，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摧殘，心志再頑強的戰士也總會崩潰的。

發泄一下，發泄一下就好了。

林飛飛一直守在她身邊，直到她逐漸平靜下來，他輕輕哼唱著林多多最愛的歌，少女在他輕聲哼唱的流行樂曲里睡著了。

在門口等著的護士心疼的看著他。十五歲的少年出了病房，再見到別人的時候，已經擠不出笑容了，只有禮貌地點頭問好。

“林飛飛，我早餐剩了兩個包子，你幫我吃掉吧。”

護士把手里熱乎的包子遞給他。

林飛飛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接過包子，道了聲謝：“玲姐，謝謝你一直這么照顧我們。”

玲姐帶著口罩瞇著眼，應該是甜甜的笑了。

“快去上學吧，馬上早高峰了，注意點安全。”她又叮囑了一聲，然后走開了。

林飛飛認真的向她行禮，看著她走進房間，然后轉身往樓上去。

他今天不想去學校。

日子一直很痛苦，但這還是他第一次逃學。

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便想著去天臺吹吹風。

住院樓的天臺門被鎖著，據說是擔心有人跳樓。實際上鎖早就壞了，掛在那里只是裝裝樣子的。

林飛飛熟練的拆鎖，然后在出去之后借著門縫把鎖重新掛上。

天臺上濕冷的寒意讓本來昏昏欲睡的他瞬間清醒過來。林飛飛走到欄桿處，一口一口的吃著包子。

道路上的車流開始變得擁擠。頻率加快的紅綠燈，自行車，行人，熱氣騰騰的商鋪。絕大部分人的一天開始了。

今天是周五，馬路上的氛圍明顯輕快很多，這一點在學生的臉上最容易看出來。那個背著書包的初中生，在媽媽的電瓶后面搖頭晃腦，耳機的白線也跟著晃蕩。

林多多如果健康的話，應該也和這個小女孩一樣。林飛飛忍不住這樣想。

“你是不是林多多的哥哥？”

身后的聲音嚇了林飛飛一跳，他回頭看去，有個帶著冷帽的女生在他后面站著。

她的五官跟精雕細琢出來的一樣，像是森林里的精靈女子。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方蝶。方圓的方，莊周夢蝶。”方蝶摘到不分指的手套，伸出細嫩的手。

林飛飛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病人的手。

猶豫了一下，他也摘掉手套握手，手上的好幾塊烏青的痕跡看得她眼皮直跳。

“林多多老吹牛說自己哥哥多帥，你看著就很一般吶。”方蝶揚著頭，似乎想讓林飛飛認真看看她美麗的容顏。

林飛飛點頭認同，然后認真的看著她的臉，夸獎道：“你長得很好看。”

方蝶的臉刷一下就紅了，她松開手，一邊重新帶上手套，一邊小聲的嘟囔：“要你說……”

“你是林多多的朋友？”他問，因為他不曾聽妹妹說起過這個人。

“我不是，我是隔壁病房滴。”她光明正大的承認，然后辯解道，“我不是偷聽的啊，病房門都是開著的，她每次說話超大聲的，想聽不見都難。”

林飛飛就這么看著她。

“好吧，她說話不大聲，我就是偷聽的。”方蝶一秒就范。

“你怎么在這兒？”林飛飛終于有機會問出這個問題，“生病了免疫力差，容易感冒的。”

方蝶甩甩手，滿不在意地說道：“無所謂，我跟你妹不一樣，我沒戲了。”

死亡在她嘴里像是睡覺一樣日常。

林飛飛想了想，把棉服脫下來遞給她。

“干嘛？”方蝶被突如其來的善意嚇了一跳。

“穿上吧，生病了明天不就上不來了？”林飛飛勸道。

他勸人的思路跟別人不一樣，方蝶一時間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那你不冷嗎？”她邊穿邊問，問完又覺得自己問的多余。

林飛飛沒回到她，只是問了一句：“你的病能吃包子不？”

方蝶看著那冒油的肉包子，下意識地咽口水，她想撒謊吃上一口，看著林飛飛的眼睛，謊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不能。”

“你給我聞聞，成不？”

她不甘心，打算湊近了直接啃一口。

林飛飛把包子遞了過去，方蝶聞著肉香味，又忍不住咽口水。她忍不了了，雙眼一閉，突然小口一張就咬了下去。

“啊嗚。”

嘴里沒有咸香的肉味，她伸出舌尖嘗了嘗，沒有味道，是皮膚的質感。

方蝶睜開眼，自己正咬著林飛飛淤青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