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斌的目光像刀片一樣，一刀劃開林飛飛的自尊心。

他低著頭回到座位上，試圖將心思投入到作業里，自動鉛筆的筆芯因為太過用力一次又一次的斷掉。

……

……

體育課。

“今天仰臥起坐考核啊，兩人一組，輪流測試計數。”

體育老師的話語一出，大家開始混亂的找同伴，27個男生，大家各自分好隊，只留下了林飛飛站在原地。

“你們男生誰愿意三人一組的？”體育老師看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走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肩膀向全班男生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回應。

“報告老師，我們怕他對我們動歪心思。”還是羅斌率先開火。

體育老師皺著眉，沉聲問道：“什么意思？”

林飛飛抬頭看著天上的那朵孤單的云，思考著什么時間它才會飄到自己頭上，幫忙擋一擋太陽。

羅斌似乎就在等老師發問，他一臉得意的解釋道：“報告老師，林飛飛是個基佬。”

一件事反復的講就不是玩笑，而是霸凌。班上已經沒什么人在笑了。

體育老師看向身邊的大男孩，他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對于羅斌的話充耳不聞。她低聲呵斥道：“羅斌，你再亂講話就罰你繞操場跑了啊。”

“本來就是……”羅斌小聲的嘟囔。

“羅斌！”

羅斌識趣的閉上嘴。

體育老師轉頭溫柔的對林飛飛說道：“飛飛，你別理他，你跟我一組吧，我正好也想練練。”

林飛飛這才回過神來，呆愣愣的點頭：“啊，好。”

體育老師也姓林，叫林繼英，據說是國家一級運動員。他們班所有授課老師里，只有她對林飛飛特別關照。

大家都以為林飛飛是她家的親戚。

實際是剛開學那會兒，她碰巧看見了林飛飛滿是鞭痕和淤青的后背。打那之后，她對林飛飛就格外溫柔。因為兩人類似的遭遇，她成了林飛飛在學校里唯一的朋友。

一輪結束，大家都在喘息。

林繼英把脖子上的毛巾遞給他擦汗，關心道：“你爸爸最近還有打你嗎？”

林飛飛搖搖頭，他的心事，只跟這位最喜歡的老師講過：“沒有，我回的晚走得早，他都不知道我有回家。”

林繼英沉默片刻，又問：“你妹妹的情況咋樣了？”

林飛飛沒有說話，神情有些沮喪。林繼英摸摸他被汗水浸軟的頭發，心疼的看著他。

“我借你的那些錢，不著急還。”林老師手撐著地，也看向深遠的天空，目光一直夠到天空的盡頭。

“我一有錢就還你。”林飛飛趕忙承諾，他以為她是在旁敲側擊的要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想什么呢你在。”林繼英一記手刀劈在他的腦袋上，突然露出感傷的表情，“飛飛，我要走了。”

林飛飛愣住了，準備擦汗的手停在原處。

“去哪里？”他問。

人生的告別總是來的那么突然。

“我不是一直在投簡歷嘛，廣省省隊聯系我了，邀請我做青年隊的助教，我可能要去南方了。”她望向北方說道，“明天上午的火車。”

林飛飛拍了拍她的肩，指向相反的方向，林繼英哦了一聲，扭頭望向那個方向，重新擺出感傷的表情，林飛飛也跟著擺出了感傷的表情。

“南方好，比這里好。”

他憋了很久，才憋出這么一句。

林繼英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著說道：“舍不得我就要說呀，你這樣的悶葫蘆，以后真的碰到喜歡的女孩怎么辦？”

林飛飛不為自己辯解，但她也不信學校里傳的那些鬼話。

林繼英知道他不會回答的，索性站起身，接著做測試。

緊身的運動裝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徐織嵐沒來學校前，她就是學校的最美女教師。

“休息夠了沒，第二輪馬上開始！”

她對全班說道，同時跪坐下來，拿膝蓋抵住林飛飛的腳，吹動哨子，掐表。

林飛飛抱著頭，不停的仰臥起坐，每一次起身，目光都會與鴨舌帽下的漂亮眸子對上，她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好像以后就見不到了，想努力地記住他一樣。

林飛飛知道，今天就是告別的日子了。

“我舍不得你走。”

在某次起身時，他表達了自己的感情。

他沒有再看向那雙眼睛，所以也不知道，她聽到這話時露出了什么樣的表情。

自由活動時間，林飛飛跟她在楊樹下聊了很久。林繼英說了很多自己的事，包括她年輕時逃課，談戀愛，泡迪廳的青春歲月。這些她以前也講過，林飛飛總會不厭其煩地聽她再說一遍。他很羨慕她，如果妹妹沒有生病，他覺得那應該就是自己的青春。

她無限懷念自己的青春，現在她要向前走了。

“別老是這么成熟，小孩子就要對人生充滿希望。一切都會變好的，我們也會再見的。”

“再見了林飛飛。”

她揉著林飛飛的頭發，這樣告訴他。

……

……

最期待的體育課從此也沒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剩余的一天漫長且無聊。

林飛飛熟練的騎上電瓶車，前往兼職的拉面店。

蘭州拉面，一個全國連鎖的經典美味，醫院旁邊就有一家。老板本來不收學生，但林飛飛太執拗，哭求老板讓他干一個暑假。現在他已經是店里的老員工了。

餐館打烊，他就接著干外賣。

餐館，外賣，客服，他把放學后的時間全部用來做兼職，等到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他才會回到自己那個沒有溫度的‘家’。

微信的余額并不多，他拼了命的努力，掙來的錢和妹妹的手術錢比還是差了太多。媽媽已經給了兩次，現在真的無能為力了。

傍晚的時候醫生打來電話，明確說了，下一次化療費用加上住院，還要兩萬元。

林飛飛躺在床上，看著手機壁紙出神。

房東還沒有趕走他們，完全是看林飛飛一家可憐，那個成天酗酒的廢物父親，他與沙發已經融為一體了，如果他有那么一刻是清醒的，林飛飛都希望他不是在懺悔自己的行為，而是出去努力的為妹妹的病掙錢。

更多時候，他寧愿自己沒有這個父親。

“酒……給我酒……”

房間外的男人醒了，林飛飛關掉手機屏幕，一聲不吭。

“飛飛，你在不在？”

“飛飛？”

他拖著沉重的身軀走進房門。

“狗崽子，在為什么不啃聲？”

他生氣的把拖鞋砸在床上，語氣醉醺醺的。林飛飛一動不動，就當自己已經死了。

“咦？不在嗎？呃……”

他打了個酒嗝，轉身離開，任由房門敞開著。門鎖早就被他弄壞了，關不關上都沒有意義。

林飛飛把錢都存在微信里，隨身帶著手機，就是不想讓他從房間里再找到一點錢去買酒。

這個男人的身體越來越差，力氣大不如從前了。

但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狀態。

“我是個廢物……我tm真是個廢物。”

“飛飛啊，多多啊，你們都去哪里了啊……”

外頭的男人沉重的砸向沙發，不停的抽泣著。林飛飛坐起身，仔細地聽著。

男人把外面打掃了一遍，然后出了趟門，回來的時候，林飛飛已經睡著了。

他不知道哪里搞的錢買酒，一瓶接著一瓶地喝，喝多了，就又開始說胡話。

“飛飛啊，多多啊，你們為什么要離開我？”

“老婆……你為什么要離開我？你……為什么要離開我？啊！為什么？”

他越說越憤怒，越說越激動，林飛飛從睡夢中驚醒。

外面開始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然后是什么東西被撕碎了。他反復的撕，嘴里不停地說著不堪入耳的辱罵。

林飛飛重新把自己埋進被窩。

房間外傳出動靜，男人又靠近了，他的手里拿著掃帚，這次他徑直來到了床邊。

“你果然在的吧？”

他的話如同惡魔的低語。掃帚的木棍落下去，砸在了林飛飛的背上。

“我叫你你聽不見嗎？你怎么和你媽媽一樣？”

“叫你不回我，叫你不回我……”

林飛飛捂著腦袋，蜷縮在被子里，任由這沒什么力道的棍子落下來，眼淚止不住的流。

打吧，隨他打吧。

等他發泄完了，就會走的。

一切都還是那樣，什么都沒有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