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橋鎮已亂做了一鍋粥。
空中的蛛絲并非是躲入屋中室內便能避開,那飄搖的蛛絲仿佛有生命一般,隨風飛入室內。
一位婦人木木地站在石臼前,用著捶打年糕的木槌一板一眼地捶打著石臼里的物事。
“相公……相公回來了?”
“小寶已在床上睡了……今日的年糕賣的好么?”
那婦人笑將起來,只是原本還算有些姿色的臉上已滿是紅的發紫的丑陋腫塊,那笑容便顯得猙獰可怖。
房子里空無一人,并未有那婦人口中的丈夫。
不……
如果石臼中的嬰兒血肉還能算人的話……或許勉強算有兩人。
……
高侍衛鼓蕩氣血,渾身氣血充盈逼開靠近的蛛絲,左手按著腰間的刀柄,右手推著楊震向前奔去。
蛛絲飄飄搖搖,方圓不過二里余的小鎮在晴天白日下竟是如鬼蜮一般!
楊震取出一張官印紙,朱砂與蓖麻油混成的印泥在微黃麻紙上仿佛有靈性一般活過來,散發出一道紅光,逼退空中微小的蛛絲。
兩人沖入客店,破開房門,心下卻兀自一沉!
那叫做江遜的少年何處去了?
李真人占卜的結果是讓自己遇劫之后,尋這少年沖煞……可現下這兩少年竟是已悄悄離去了,當下又該如何自處?
高侍衛閉門鎖窗,用花盆中土與茶壺中的茶捏在一處,糊住各處門縫窗縫。
楊震頹然坐下,又隨即豁然苦笑。
“高兄,我身上唯有兩張官印紙護身,再余下便是御史臺的告身命書。
楊震畢竟在京師里見多了這樣的傳聞,此刻殺身之危突如其來,倒也頗有幾分臨危不亂的名臣風范。
此刻危難關頭,念及一路的情誼,楊震對那高侍衛不復以職位或假名稱呼,便直接以兄弟稱呼。
“我不過前日小小在鎮上被呼出了名字,不過兩日便引來了今日這樣的禍患……定是此地布政司里有人與鹽商勾結,不愿我查處此事。”
高侍衛方欲說話,便被楊震揮手打斷。
“高兄,外邊已是請來了四品甚至四品上的超凡術士,我一介凡夫俗子,雖然有幾張官印紙護身,又如何能逃過?”
楊震從袖中取出數張黃麻紙。
“這幾張告身、命書與官印紙便交與高兄……若是高兄僥幸掙得一命……千萬不可尋江南官僚訴說!到京城司天監或御史臺,為我報仇!”
楊震說完這一段話,全身仿佛被抽干氣力,凄然坐在客房桌邊。
高侍衛深吸一口氣,推回楊震的手臂。
“楊大人,我是武夫,你們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堅持,我身為武夫也有自己的準則!”
“我食朝廷俸祿,豈有臨陣脫逃的道理!”
話語初落,那窗外便傳來一聲長笑。
“好一個朝廷命官,好一個朝廷走狗!”
客房木窗被破開,一柄松紋古劍徑直飛入,向著楊震頭上飛去!
高侍衛眼疾手快,揮出長刀,將那松紋古劍斬退!
窗外嘿嘿一聲怪笑,無數的蛛絲在窗前聚成一座白色蛛絲像。
寬袍大袖,高冠長發,正是那黑袍金冠道士的模樣!只是蛛絲潔白如雪,此刻反倒成了白袍白面白冠,雖蛛絲潔白,可妖異詭譎沒有一絲正氣。
楊震看著窗外的白蛛絲道士,怒喝道:“何處的妖人,在此殘害生靈,你不怕兇煞纏身,被司天監誅殺么!?”
那白道人伸出一指,長長的蛛絲粘住泛著銅綠的劍,輕輕搖了一搖。
“當然不怕,殺你的事情有人付賬當下了因果,這羅橋鎮今日死掉的人……”
那白道人微笑露出潔白的舌頭與牙齒。
“自然是由江左布政司的顧大人承擔……貧道今日不過是做了他手中的刀子,難道持刀殺人,還要將刀子判刑么?”
楊震和高侍衛心下巨震,布政司兩位大人,姓顧的那位江左道右布政使竟是遣人截殺的幕后黑手?!
姓顧當然沒有什么了不得,三品的江左道右布政使雖然品秩甚高,可地方三司分權,軍權與法權都不在地方手中,布政司唯有行政與財政兩權。
而左布政使主政,右布政使主財。手里只握著錢袋子,自然也就不過是名義上的二把手。
然而……姓顧、江南、身居高位……這幾個要素聚在一處,那便只有一個答案了。
江南顧家!
京師里那位工部尚書,數位給事中,數位翰林編修的江南顧家!
楊震面色蒼白凝滯,隨即搖頭否認。
“江南顧家詩禮傳家,門風清簡,家中子弟都送入鉛山鵝湖書院就讀,師從大儒,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
“顧家經商有道家資巨富,哪里看得上這張家小門小戶的鹽場生意?”
“顧布政使謙謙君子,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
楊震看著那潔白似笑非笑的蛛絲白道人,臉色從蒼白化作慘白。
這話說的……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下去了。
雖然泡在典籍案牘之間面對著京師最陰暗孤僻的人群,可楊震畢竟是從京師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官員。
此刻又如何不明白,那道人以超凡之姿,動用了極大代價出手,此刻對自己的性命已是志在必得。
就算自己僥幸逃得性命,屠了一鎮的黎民的事件,定然是要司天監、錦衣衛與刑部等等部門出手查案,這一兩句的把柄又算得上什么?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那位顧大人……真的參與了此事,要在今日將自己置于死地!
蛛絲白道人輕蔑一笑,身形化去一半。
輕飄飄的纖細蛛絲散入空中向著楊震撲去,虛化的身形握著長劍,手臂仿佛一根軟鞭以極其詭異的角度,依舊向著楊震撲去!
高侍衛低吼一聲,服下一顆關外司天監特制的人參虎血丸,全身氣血霎時暴漲!
司天監關外春日捉虎,以關外的野參湯喂養一年,冬日再放虎歸山,用利刃割開虎腿,鮮血落地遇雪成滾沸成珠,便是這人參虎血丸!
這大補之物,雖然不算珍稀,可也唯有朝堂司天監可以大量制造!
這便是朝堂的底蘊之一!
高侍衛鼓動氣血,全身熾熱,長刀豎斬!
長刀與松紋古劍擊在一處,發出刺耳金鐵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