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掉政見而言,沒有人比孫承宗更合適的人選。
但是本著你贊同我反對的原則,方從哲怎么也不會去推薦孫承宗的。
可皇上在人事任免上做出讓步,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最終還是捏著鼻子認下,臨走還是留下找了一個借口,等九卿商議后再定。
跟這群人精斗智斗勇,真是一件勞心勞神的差事。
噓了口氣的朱由校將目光對準了眼前的青花手杯上。
此杯制作精細,形體古樸敦厚。
紋飾安排主次分明,杯內紋飾布局簡潔,外壁紋飾以柔和的線條組成二方連續纏枝花圖案。
青花色澤深翠。
他手握杯時,杯體正壓合于手的虎口處,給人以沉重壓手的感覺。
隨后他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接著他伸手彈了彈,杯子發出清脆的響聲,整只杯子仿佛都在顫動。
他拿起杯子舉在眼前一看,杯子幾乎是透明的,青花透體具見。
“這是景德鎮的瓷器?”
魏朝湊上前來:“回皇爺,這是景德鎮瓷器的極品,這批瓷器燒制的工銀錢就費去了八萬兩銀子。”
“八萬兩銀子?”
朱由校繼續端詳:“魏伴伴,你可知八萬兩銀子夠多少鄉下小戶人家一年的用度?”
魏朝心算片刻給出答案:“皇爺,怕是有兩千戶人家。”
朱由校目光一轉,望著魏朝。對他清楚的知道物價而感到詫異。
魏朝被朱由校的目光看的有些發毛,趕忙將頭低下。
他心里頭雖然覺得此舉太過奢靡,但畢竟是皇家,若要處處打小算盤,皇上的威福何在!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魏朝是王安名下的人,屬于東宮系統,先后擔任朱常洛和朱由校的近侍。
現在是乾清宮的管事,兼掌兵仗局,也是一個“大檔”。
“回皇爺,小的管理兵仗局,對物價多少了解一些。”
“嗯。朕聽說你在宮中還有個不錯的兄弟,叫李進忠。”
聽到“李進忠”三個字,魏朝臉色慘白,跪在地上辯解道:“回皇爺,小的確實與李進忠關系要好,但那并非是偷盜的李進忠。還請萬歲爺明察。”
“起來說話,朕怎會不知。”
說起李進忠很多人可能不太了解,李進忠原名魏進忠,后來隨娘改嫁,繼父姓李,所以叫李進忠。
此時朱由校還沒看好他,也沒有賜他“忠賢”的名字,更沒有恩準他恢復原姓,所以他還是叫李進忠。
李進忠在“移宮案”發生時,協同李選侍心腹劉朝、田詔、王永福、劉洵等人趁機盜竊內府財寶。
有人因為太貪心,衣服里裝得太多,路過乾清門時候摔了跟斗,被門衛發現。
可巧,這里面還有一個叫“李進忠”的,與當時的魏忠賢同名。
就這樣,李進忠逃過了一劫。
魏朝嚇的退到一旁,噤若寒蟬。
“魏伴伴,傳李進忠來。”
不多時,李進忠邁步進來。
朱由校擺擺手,魏朝識趣的告退。
李進忠身材魁梧,儀表堂堂,雖有五十,眼神爍爍。
“皇爺。”
李進忠聲音中氣十足,聲音洪亮。
他雖心有忐忑,但是膽大心細,很快便消除了緊張。
“朕還記得當年在東宮你盡心盡力照顧我們母子的場景,真是歷歷在目。”
“都是小的應該做的。當不得皇爺夸贊。”
“你倒是老實本分。”
說起來倆人確實有一段插曲。
當時李進忠與魏朝交好。
魏朝沒少在王安面前說李進忠的好話。
王安這人,剛直而疏,就是用人不察,耳朵根子軟,對惡人下手不狠。
經過魏朝的推薦,王安也是特意的觀察了李進忠。
他發現李進忠一些優點:謹慎、機靈、能干。
于是,在朱由校生母王才人那里缺個伙食管理員的時候,推薦了他。
雖然王才人并不受朱常洛的待見,但是李進忠并沒有計較這個。
對他們母子倆忠心耿耿,照顧有加。
閑來無事,他也會哄朱由校,講一點市井奇聞。
也許是他性格中帶有粗豪、仗義的一面,看到王才人母子地位可憐,也就心生憐憫,伺候的愈發周到。
倆人也算是有過一段不錯的主仆之情。
“聽說你原本姓魏。”
“回皇爺,小的原姓魏,后來母親改嫁,改姓李。”
“還是改回原來的姓吧!”
李進忠猛地抬起頭,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直視朱由校,低下頭的瞬間意識到自己即將迎來改變命運的時刻,他突然拜倒:“謝皇爺。”
“魏進忠,進忠,忠賢,魏忠賢,你以后就叫魏忠賢吧!”
巨大的驚喜并沒有沖昏頭腦,反而讓魏忠賢異常清醒。
他恭敬的磕頭謝恩:“臣叩謝皇爺。”
“好了,先起來吧。”
看著魏忠賢一副乖巧的模樣,朱由校心里不禁冷笑。
“聽說你家是河間府肅寧縣的?”
“回皇爺,小的家是肅寧縣的,沒想到連萬歲爺也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整個河間府地勢都很低洼,十年九澇,連年欠收,不過讓朕印象最深的是,你們那的鴨梨很好,個大、皮薄、汁水還多。”
他也完全沒想到,朱由校開始跟自己嘮家常,顯然是沒有一點要說事的意思。
不過他也不著急,既然朱由校不提,他也就不問。
原來在王安身邊就是如此,要不怎么能受王安賞識呢。
“你以前就總是給朕講些市井閑聞的,左右無事,給朕講講河間府的事。”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講什么?”
“隨意講吧,對了,就講講你們河間窮苦吧。”
“啊?”
魏忠賢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朱由校一眼,見他雙眼炯炯有神的望著自己,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講下去。
“河間啊......”
河間府離京師近,所以皇室和勛臣貴戚都愿意在這里占地,就是所謂的莊田,也叫官田。
這些年隨著賦稅越來越高,大伙撐不住紛紛破產。
只能租官田來種,一畝地交三分銀子,災年也不減不免。
官田的租金高,但是收獲也多,豐年的時候一家人勉強吃飽,一到災年,不賣孩子就已經很不錯了。
河間的老百姓還有個任務,就是給國家養馬。
養馬戶免交田租,而且還可以在官家的草場上放牧。
雖然看起來是挺不錯的。
但是把馬養死了要賠。
如今官家的草場,早就成了莊田,只能在自己的地上種草。
地里種了草,吃糧又沒有辦法。
小民活的水生火熱,逃亡的逃亡,改嫁的改嫁,膽子大的去當山匪路霸,苦不堪言。
魏進忠也是活不下去,才進宮混口飯吃。
他進宮僅僅是為了混口飯吃。
沒想過能走到最頂層。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魏忠賢是個文盲,前面的聽不懂,就聽懂后面兩句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是他有眼力見,看出皇上神情哀傷。
于是欠了欠身,吞吞吐吐道:“皇爺,小的說錯了。”
朱由校搖了搖頭,目光投向乾清門外。
沉默片刻后他憤然說道:“當朝大學士,六部九卿,哪個不是兩鬢斑白,哪個不是朝廷的棟梁!
但他們又做了些什么?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里,如今卻搞成這個樣子,朕痛心疾首!
朕有罪于國家,愧對祖宗愧對天地!
他們,個個冠冕堂皇,身上又哪個干凈。
朕的皇親國戚們,又在忙什么?
朕真的想把他們的心掏出來,看看是不是紅的!
朕現在越來越清楚,如今的大明心頭之患并不在外邊,而是在朝廷,就在這乾清宮。
朕不想看著大明不斷的腐爛,最后朕也去吊死煤山!
魏忠賢,你可愿幫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