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點,午門外。
除了極個別人有事請假,參加朝會的京城官員皆聚于此。
平日里寡靜的鴉雀聞聲,今兒個可熱鬧非凡。
笑談聲、斥罵聲、喊叫聲、吆喝聲鬧哄哄交織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頭。
這一番突然出現的熱鬧景象,原也事出有因。
前日不知從哪里傳出,五城兵馬司要改制的消息,說什么要成立三個所,火警緝盜所、城市管理所、環衛所。
改制倒是不要緊,京城的環境衛生確實缺乏治理,應當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
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要沖著京城大小商鋪收錢。
大九卿小九卿不說,京營、衛所、宦官,文武衙門上百個,文武官員總數上萬人。
誰還沒親戚在京城開個店,尤其是那些日進斗金的鋪面哪家身后沒有大的依仗。
這五城兵馬司到底有多大的作死之心,與滿城文武為敵。
隨著人員的不斷到來,人也越聚越多。
雖然是夏天,天氣并不熱,架不住起的早,困頓不說還餓著肚子,心里本身就不請愿,更是有做買賣的親戚,下人給自己上眼藥,肚子里憋著一肚子火,你一言我一語的罵開了。
“哪個狗娘樣的出的餿主意,誰他娘的吃屎迷了眼?!?
“可不是,老子在京十幾年了,頭一次見這等稀奇事?!?
“新皇登基,本指望多幾個賞錢,這回倒好,賞錢沒撈著,反倒要往外拿錢?!?
“嗨,繡房里跳出癩蛤蟆,邪了?!?
“邪什么,聽說陛下嫌棄宮殿破舊,估計內帑又沒有銀子了。”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說是宮里要換一批器具,需要銀子呢?!?
“你們知道什么,根本不是修宮殿,也不是置辦公服。陛下應該是想給自己修建皇陵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泰昌皇帝就是草草埋的?!?
眾說紛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眾人正議論著,忽然人群中騷動起來,只見一個人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此人粗眉橫立,神色凝重。
他腳上蹬了一雙黃綾抹口的黑色高靴,身上穿一件金絲質地的六品官服。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五城兵馬司巡城御史林汝翥。
來的時候他就聽到議論紛紛,說的話題盡是五城兵馬司的事。
想找個清凈的地,眼下都找不到。
“方才還聽到你們鬧嚷嚷的,咱來了,怎么不說話了?”
同為御史的王炳章將他拉至身前,小聲的問道:“林御史,他們傳的事是不是真的,你還真打算滿城的收稅啊?!?
林汝翥拱拱手:“陛下交辦的事,咱豈敢不辦。”
“你可真敢啊,你看看這滿朝文武都恨不得吃了你?!?
“吃了咱有什么用。提起來這事,咱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現在出門咱都提心吊膽的,生怕竄出什么人來給咱蓋了麻袋?!?
“前段時間才在朝堂上讓陛下取消了礦稅,怎么突然陛下就要征商稅了呢。”
林汝翥搖搖頭:“誰給你說的是商稅,咱收占道費、垃圾處理費、市政設施維護費、城市道路占用、挖掘修復費、廣告牌使用費?!?
王炳章撇嘴:“你是當我傻,還是當滿朝文武傻,誰不知道這又是陛下巧立名目?!?
“不知道別瞎說!”
林汝翥焉能不知,但是對外能那么說嗎。
他左顧右盼,面對一個個吃人的目光他也脊背發涼。
此刻能怎么辦,硬著頭皮也要上。
這個時候一位御史走了過來。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林御史你的書都讀狗肚子里了嗎?”
“左御史,咱知道你口中的民指的是哪個民啊,是天下萬民,還是親你左御史的民,還是親你東林的民!”
這話林汝翥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出口的,他興許還不反駁。
可從左光斗說出來的,他就不得不反駁,誰不知道你左光斗是東林的代言人,誰又不知道東林的背后是有錢的士紳。
左光斗冷哼:“林御史倒是伶牙俐齒,就是不知道待會你嘴還能不能這么硬?!?
沒過一會,刑部左侍郎陳道亨走了過來。
“林御史,你真是膽大包天,哼!”
“林御史,你好的很那?!庇忠粋€侍郎面色陰冷的走開。
林汝翥同樣都沒給好臉色,反正已經撕破臉了,就把你們一一的記在心里。
等稅收實施的時候再找你們挨個的算賬。
凌晨5點,鐘聲敲響,午門開啟。
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在廣場整隊。
朱由校坐在金臺之上,在他的右手站的是司禮監官員和錦衣衛,他的左手邊則是三位內閣官員。
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也能感受到氣氛的不同尋常。
到了“奏事”環節,有意思的事情來了。
“咳”。
“咳”。
“咳咳”。
咳嗽聲此起彼伏,好像所有人都有事要稟奏。
一個又一個的御史,給事中站了出來。
所奏之事就一個,彈劾朱由校與民爭利。
有的人拿萬歷說事,說萬歷在位總是派太監下去收礦稅,搞的下面民不聊生,礦主家破人亡。
有的說百姓都窮死了,怎么還要收稅,這是準備逼民造反。
還有的幾乎是指著他鼻子罵,你覺得自己最聰明,從來不犯錯。實際上你的智商也就一般,都是大臣們阿諛奉承你。
還有的說大秦酷政,結果如何,還不是二世而亡。陛下你要是學習大秦,這大明的江山我看也快了。
陛下你搜刮民財無非是要自己享受,你就是個只知道貪圖享樂的昏君。
林林總總,沒有一個贊同的聲音。
他特別交代身邊的魏朝,一定要做好統計,尤其是那些罵的兇的人。
回頭安排林汝翥好好查查,狠狠的收拾他們。
朱由校端坐在金臺,自始至終沒發表任何言論,甚至也沒發任何脾氣。
他的靜默,給了他們一個害怕的錯覺,更加助長了他們囂張的氣焰。
奏折雨后春筍般的堆起了高度。
有的大臣叫囂著如果他不收回成命,就一頭撞死在盤龍柱上。
這個時候,朱由校才站起來,笑瞇瞇的望著他,他打定主意就想看看,他能不能做到言出必行。
還是有好心人,看出朱由校的用意,幾個人上下其手的將作勢撞柱的攔下。
“退朝吧!”
朱由校淡淡的吩咐:“對了,一會讓大九卿的都留下開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