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院外積雪壓斷枯枝的脆響里，混進幾聲刻意放輕的腳步。三個黑影貼著墻根挪到門縫前，打頭的漢子突然抽了抽鼻子：“四哥，里頭的窮酸在煮什么？香得邪乎！”

“噤聲！”被喚作四哥的漢子瞪了同伙一眼，悄悄向院內張望，獨眼中映出一片篝火，“姓邵的要那姑娘，可這幫窮鬼全擠在院里……”

“那就依邵爺一把火燒了這破院子便是！趁亂去擄了姑娘和騾子！”

幾人竊竊私語，便有一人將隨身攜帶的火油、火折等物拿出來。

“諸位是邵管事派來賀歲的？”忽然間一個冷淡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幾名漢子嚇得一個哆嗦，忙不迭回頭時，只見一個青年站在身后，神情平淡地看著他們。

“這、這家伙什么時候……”獨眼漢子驚愕地睜大眼，隨即一咬后槽牙：“料理了這廝！”

鋼刀出鞘的寒光驚飛檐上麻雀，卻在下一瞬被拳風截斷。陸鵬側身閃過劈砍，足尖挑起地面積雪，雪沫迷眼間肘擊膝撞皆中要害。等馮家兄妹聞聲趕來時，只見三個漢子蝦米般蜷在雪地里呻吟。

兄妹倆都不禁愕然，馮天雷震驚道：“陸兄弟，這些人……”

陸鵬拍了拍手，微微一笑：“大概是邵榮和派來的，馮大哥你問問罷。”

他感覺神清氣爽，拳腳技能雖然只是熟練的程度，已是能輕松解決掉這幾個潑皮，略展身手之下，讓他對這技能更增許多信心和期待。

馮天雷眼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去揪住一人衣襟。

三名潑皮很快熬不住打將實情說出，眾人得知真相，無不怒不可遏。

“大年夜來放火？喪天良的畜生！”李六兒破口大罵，一腳踹翻火油罐，粘稠的黑液潑在雪地上，像道潰爛的傷疤。人群中有婦人摟緊孩童發抖，有男子悄悄地拖著妻女向屋里溜，有人驚慌，有人震怒。

“別、別打我，我等都是奉了邵二爺的令，你等惡了他邵家，還想過好年？我們也冤得很啊！大過年的被派來挨凍受苦！這冤有頭債有主，各位好漢就放過我們吧！”獨眼漢子哭喪著臉跪在地上哀求。

此話一出，眾人的罵聲頓時小了大半。

李瞎子幽幽長嘆：“江陵吏黨橫行，那邵家勢力盤根錯節，諸位可莫要以為他只是一個小管事。向來聽人說，城門口收糞的都得管他們叫祖宗。”

“姓邵的要對付我等光明正大便是，如何使這等手段，豈不是連累到各位高鄰？”

馮天雷怒目圓睜，猛地一拳打在夯土墻上，隨即抬頭，目光灼灼：“六子，押他們去見沈大人！”

李六兒應聲扯人起來，扭頭沖大伙笑道：“大伙兒放心，沈推官最恨這等腌臜事！”

此時人群中也只有他這樂天性格還能笑得出，其他人都沉默著看著幾人離去。陸鵬搖了搖頭，回到院中，他本想阻止，但想想無益，便讓他們去了。他完全不覺得將希望寄托在另一個官兒身上有用。

院子里的新年“筵席”逐漸散去，人們默默收拾殘羹回家。這些窮苦的人們經歷了整晚的溫馨喜悅后，重新回歸到冰冷的現實中。

陸鵬走到灰騾身旁，拍了拍它的脖頸。這老伙計雖然到現在還是不給騎，但已經是他身邊最重要的旅伴朋友了。回想起和它一路走過來的旅程，倒也多少有些玄妙，今晚也是多虧它了。

“陸大哥……你、你要離開了么？”

身后傳來馮翠屏的聲音，陸鵬轉過身，只見這平時英氣勃勃的姑娘此時秀眉緊蹙。她似乎在暗中觀察，擔心陸鵬對其兄長產生不滿，這姑娘有著細心的一面。

陸鵬笑了笑答道：“你說哪里話呢，我不是說好了還要跟你學劍嗎？”

馮翠屏松了口氣，展顏笑道：“我一定會將我知道的所有東西都好好教給陸大哥的。”

陸鵬點了點頭，輕聲道：“說到學劍，你可聽說過一首詩：‘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拭。今朝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馮翠屏從未聽過這樣的詩句，不由芳心激蕩，贊嘆道：“這首詩真好。”

陸鵬輕嘆：“是啊！”

自從進入到這雜院，目睹這些底層窮苦民眾的悲慘生活，以及邵管事等人的倒行逆施起，陸鵬的胸中，便有著一絲一縷的不平之氣漸漸積累，越來越多，如今幾欲裂胸而出。

他仰頭眺望著如墨夜色，這世道也是與之相差無幾。

馮天雷二人很久后才回來，兩人都凍得哆哆嗦嗦，神態更是垂頭喪氣，沮喪之極。

二人去了那沈府門口求見，之前那和顏悅色、聲稱要替他們出頭的沈推官，卻是閉門不納，讓他們在寒風中苦苦哀求等候。最后竟出來幾個門子，拿著棍子一頓亂打，惡狠狠地罵道：“大年夜的！要飯滾遠些！”

眾人聽得默然無語，一貫最木訥的鄧大剛說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啊！”

李六兒抱著手臂縮在火爐邊一言不發，此事對他的打擊很大，他一直還暢想著要在江陵過上安穩的生活呢。

馮天雷許久后低聲開口：“明日咱們便離開江陵吧。”

他吐出的話在冷空氣里結成霧，其他人也都默默點頭，沈推官既靠不住，姓邵的又不肯罷休，只有離開一條路可走了。

只有陸鵬微微皺眉，他知道逃離是上策，但內心的不平之氣卻讓他難以接受。如果說邵榮和此前為難這幫藝人還是小惡，那在大年三十夜晚因私仇來放火焚燒雜院，就簡直是令人發指的惡行了。

長此以往，此人還會禍害多少無辜百姓？

但最終他沒有出聲反對，因為他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自己的本領固然還遠遠不夠，拌兒這樣的小丫頭更是禁不起太多的風波。

或許等以后“拳腳”乃至“劍法”等技能大成后，他會再回江陵，伺機而動。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問題：那邵榮和會輕易放眾人放開江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