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的溫度并不高,于思妙的薄襯衫已經差不多干透了,身上楊紀行的衣服還散發著陣陣潮氣,可是她又不太好意思脫下來。
電臺里知音姐姐的節目結束,有兩個很短的小廣告,之后是一段很傷感的鋼琴曲前奏,溫柔的女主播問大家好,“歡迎收聽紀念張國榮特別節目”,又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的話,開始放歌。白白的那團煙霧瞬間鉆回于思妙的嘴里,于思妙還過魂來,細細得聽著歌。
這個調調她熟悉無比,正是哥哥的《最冷一天》。大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插著耳機在單曲循環這首歌,循環得,就算是一句粵語都不通,她都能一字不差地跟著旋律唱出每一個詞,對上每一個中文。
如果傷感比快樂更深,當抬頭迎面總有密云,如果苦笑比眼淚更真,如明日好景忽遠忽近,但愿,但愿時光未曾老去,你也,還在我的身邊。
于思妙輕輕哼著,跟上曲子的節奏,每一個“唯愿”都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和傷悲,但還是蓋不住曲子里的絕望和渴求。唯愿會及時擁抱入眠,留住這世上最暖一面,茫茫人海取暖渡過,最冷一天。
以前的于思妙,每次哼到“茫茫人海”這一句,都會泣不成聲。最冷的一天,她都已經一個人熬過去了不知道多少遍,現在,她已經能夠干澀地跟著調子,唱完“最冷一天”。
曲子漸漸變低,變成了極淡的背景音,女主播的聲音又出現了,軟軟的,播報著張國榮的生平和成就,最后,是一段天氣預報。
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于思妙偏過頭,又看向窗外,已經到了她住的小區外的那條街。她淡淡地吐出一口氣,將肩上他的衣服取下來,掛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她并不打算真的把衣服帶回去給他洗,她準備下車的時候扔到副駕駛座上,管它發酸發臭,也不是她的事情。楊紀行瞥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開車。
靠邊,停車,楊紀行打開門鎖,熄了火。車內暖得于思妙的臉都紅彤彤的,她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正要伸出手去開門。
“問你一個問題。”
“嗯?”于思妙回轉過頭來。
她的雙眸晶亮地如同貓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莫名的亮光,好似在邀請他,對他說著“你快說吧,你說什么都沒關系,說吧”,楊紀行深深地望進了她的這雙眼中,微啟唇瓣,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你會和,拋棄你的人,重新在一起嗎?”
“啊?”
于思妙愣愣地看著他,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她望著他的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連停頓都一模一樣。幾絲痛色爬至眉間,他這是在,說她嗎?于思妙垂下了頭,不知道該怎么答他。
“你可以走了。”
“哦……”
于思妙還沒鬧明白,聽說可以走了,機械地打開車門,下車,跟車里的楊紀行揮了揮手手,抬手護著自己的頭,穿過細密的毛毛雨,往樓道里跑去。
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樓道里,雨刷懶懶地動了兩下,楊紀行打開車門也下了車,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靠著車門猛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
垂下的手中,煙頭的火星一閃一閃,楊紀行沒有去管手里的煙,而是仰面看向了黑蒙的天,任柔軟冰涼的細雨點打在自己的臉上。煙灰掉在水里,不見了蹤跡,指尖一松,整支煙都摔落在地上,一下子就熄滅了。
上車,啟動,離開,一氣呵成。
樓道里很黑,于思妙摸黑掏著鑰匙,艱難地拿著手機的手電筒對著門鎖,才插進了鑰匙孔,進門開燈,整個人往沙發上一歪,軟倒了。突然,她的左手好像摸到了什么東西,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著沙發上躺成一團的西裝外套,她徹底凌亂了。被混蛋老板那個問題一問,她都忘了這回事,不知不覺就把衣服帶回來,這…這坑死人不償命啊!
于思妙站起身,盯著外套一臉的怨氣,她越想越氣,抓起外套狠狠地往沙發上一摔。這一摔,外套變得更加皺,她歪著腦袋掃了一圈四周,趕緊把衣服拿起來撫平。干洗什么的,她的大衣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于是,于思妙找了個臉盆,把衣服往里面一扔,將熱水和冷水都摻到里面,一股腦地把洗衣液和柔順劑一起倒了進去。她實在懶得洗完再泡柔順劑,大不了洗完給他燙平就是了。
于思妙瞪了一眼浸在臉盆里的衣服,屁顛屁顛跑到浴室里給自己放熱水洗澡,順便拿手機開個小曲聽聽,一邊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浴室里熱氣騰騰,于思妙拿手指戳破一個個小泡泡,躺在浴缸里發呆。她又在單曲循環張國榮的那一首《最冷一天》,這樣的季候,這樣的場景,真的很不適合聽這一首歌,可這時候的她,再沒有濃濃的哀傷縈繞,只是被這低沉舒緩的曲子感染,沉浸在淡淡的感傷中,腦袋竟有些迷迷糊糊。
和拋棄你的人,重新在一起嗎?
就算是破鏡能重圓,那鏡子上一條條丑陋的再抹不掉的裂痕呢?
不,不可能的。于思妙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上了眼,又往下躺了幾分。腦海里卻在這時冒出一張臉來,陽光帥氣,帶著明朗的笑朝她走來,那么溫暖逼人。于思妙晃了晃腦袋,坐起身來,從浴缸里走了出來,擦干身體,穿上睡衣,抱起一旁的臟衣服,把衣服全都扔進了浴缸,泡上。
瞧著水槽邊泡著的楊紀行的高級西裝外套,她低嘆一聲,用自來水漂洗干凈,又從浴缸里把自己的衣服都撈出來,隨意地漂了漂,然后把兩人的衣服全都倒進她那小號的洗衣機里脫水。還好還好,她今天穿的衣服顏色都比較淡,不會褪色。
把老板的衣服順回家這種事,怎么就這么狗血呢,她明明沒這個打算啊!
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也不知道這一場,要什么時候才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