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景升兄聊了很多，他告訴我一些事，這些年襄陽遭蔡氏掌控，蔡瑁等雖依舊忠心于他，卻不能掌控也。”

劉表年邁，很多時候不能有當(dāng)年雄姿英發(fā)時的魄力，所慮極多。

又想仁義保全百姓，又不愿自家遭難，聲名盡毀，所以暗地里，其實(shí)也有些許布局。

“還請，玄德公悉數(shù)告知！”

劉備看向了周不疑，示意請他來說。

周不疑吞下了口中食物，喝了一口蜜水，才笑道：“此前，黃祖將軍屯于江夏，黃氏、龐氏、文氏等許多文武，都有安置。這些年劉荊州又將軍資輜重，均屯于江夏，而放任蔡瑁在襄陽周遭建軍布防。”

“此有退守求仁之意。”

劉琦轉(zhuǎn)頭看向這小自己幾歲的孩童，竟能在此侃侃而談，也是頗為神異，但很快收起了輕視，連忙躬身問道：“小先生，退守求仁，具體為何？”

周不疑笑道：“公子，蔡氏喜劉琮，故為其謀劃聲名，欲鑄英主，已是人所共知。”

劉琦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今天來陪同劉備設(shè)席宴飲，其實(shí)就是有些心里話要說出來，是有事相求，既然有求于人，那當(dāng)然就不需要有所隱瞞了。

見劉琦沒有不耐，周不疑接著道：“所謂退守求仁，便是襄陽此等治所腹地，由蔡瑁等黨把持，任由他們擁立劉琮公子；而借由抵御江東之名，將兵馬輜重新屯于江夏，則能令劉氏后裔仍有余地，不至于同脈相殘也。”

劉琦聞言，恍然大悟。

但很快卻又頗為疑惑，喃喃道：“父親提防江東，乃是和孫氏有血仇，當(dāng)年他伏殺孫堅，令江東上下憎恨，此仇極難化解。”

“哈哈，這都是上一輩的事了，而且若是有強(qiáng)敵前來，豈不聞唇亡齒寒之理？”周不疑勸誡道：“若是后人能與之交好，穩(wěn)固江夏防線，共屯于水上，則曹軍即便拿下了襄陽，也需相據(jù)于大江之上。”

“此為軍略也。”

周不疑和劉備相視而笑，眼中都有敬佩喜色，“劉荊州雖無進(jìn)取許都，營救天子之雄心，但卻有安定荊州，制衡內(nèi)外之大略，從此節(jié)看來，他已在逐漸謀劃許多，為公子留下家底。”

“而這份家底能否接手，便看公子之才干，以及心志了。”

劉琦懵亂了片刻，他打心底里覺得周不疑所言沒什么道理，難道父親從多年前起，就已經(jīng)認(rèn)定自己會被蔡氏排擠了嗎？

“若是，我不能接任，何如？”

周不疑笑容凝固些許，道：“則，由有志之士接任也，譬如黃、龐等族，或是荊州之內(nèi)避難之隱士，琦公子可知，當(dāng)初徐州血屠、汝南剿匪征夫，有多少人南逃荊州避難？”

“多如雨下啊！”劉琦記得，那些年舉家避難的家族都很多，只因，青、徐、兗、豫四州，均是戰(zhàn)亂不斷，民不聊生，今年之政令，不到一年必定推翻。

百姓之恒產(chǎn)，不到數(shù)月當(dāng)即易主，死生不隨己便，而食不果腹也。

若是如此，江夏屯兵倒是給了這些仁人志士一條去路。

此刻，劉琦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忙問道：“若如此，玄德公日后若遭曹軍攻伐，則也會去往江夏避難，主持大局？”

劉備拱手道：“我在新野屯住，為景升兄之北屏，他前夜暗授我剿匪于宛、平定南陽之責(zé)，我自會盡心盡力，至于江夏，豈敢染指？”

劉琦頓時明白，這條路，就是父親留給自己的一條后路。

若是日后不能接任，則也怪不得他。

想不到，暗地里父親竟仍在暗暗掌控局勢。

江夏、長沙兩地，都為他所舉任，日后都能為命是從，而南陽若是玄德公能安定，則局勢自然也當(dāng)穩(wěn)固，父親身邊的小人讒言自不能惑其心。

布局在此，可若是自己無能，那便不可再怨天尤人。

“多謝二位指點(diǎn)，我現(xiàn)在已明白了許多。”

“公子，此后數(shù)年，只需韜光養(yǎng)晦、暗中結(jié)交仁人志士，多于江夏、江東走訪，尋師訪友即可，無需再憂心于襄陽之事，至于名士所傳之聲名，又何須掛懷？”

周不疑坦然而笑，拱手道：“我早年有神童之名，還不是求學(xué)無門？公子只知羨慕此名，卻不知此名之下又有多少艱難？”

那些名士，要么是怕日后所謂“神童”無能，砸在自己手里，導(dǎo)致聲名受損，要么便是厭煩這等鼓吹之事，又或者不與劉先為黨，總之均不肯收為門生。

這和劉琦困于襄陽又有什么分別。

劉琦展顏而笑，心里頓時安定，再次躬身而拜，以為感謝。

“今日聽小先生一言，在下茅塞頓開，元直真不負(fù)我荊州神童之稱也。”

劉備此刻笑道：“元直之才，遠(yuǎn)非我能教導(dǎo)。”

聞言，劉琦呆愣住。

此刻劉備接著道：“我來到襄陽，便是與他相商，一同回來，雖然兇險，卻意義不凡。”

“公子曾說求我相助，而今便是助力，我來襄陽與公子游玩七日，豈是游戲乎？”

“斷然不是！”劉琦這下徹底明白，這是在給自己造勢，同時也是告知荊襄這些隱藏于野的賢才，玄德公更為親和我劉琦。

而他，與我乃是不得不結(jié)為鐵盟！

我們都為蔡氏所惡，日后必然為敵也。

“在下明白了！”

劉備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帶著寬慰之意展露笑意，以示鼓勵。

……

劉備和周不疑游玩數(shù)日，一直在襄陽待到了近年關(guān)，他們打算在來年開春，道路通暢之后再回新野，周不疑說，那時和劉表的巡視車馬一同回去。

畢竟要防范半路“山賊”作亂。

這話，讓蔡瑁無形之中撤去了兩三次死士伏兵，最終只能作罷。

劉琦公子陪同劉備游玩十日之事，在襄陽傳開，乃至于附近隱士亦可聽聞，這個冬日，在暗地里有許多消息都在無形之處飛快走動。

從而，讓很多人的心思、猜論，不窮也。

不久之后，大雪下到城中，道路頗為濕滑。

等融雪時，暖陽當(dāng)空，劉備帶周不疑出城巡視，剛出門即碰見了一名衣著樸素，面容老實(shí)憨厚的青年人，相貌平平看不出俊丑，但不修邊幅，發(fā)絲散亂。

出門時即沖撞了劉備。

“足下何故走路匆匆，目中無人？”劉備還沒說話，他倒是先聲斥責(zé)起來。

陳到在旁當(dāng)即就要上前攔人，劉備亦是眉頭緊皺，頗有不悅。

倒是周不疑仔細(xì)的看了幾眼，反復(fù)思量，在記憶之中搜尋。

而后拉了劉備的衣角一把。

劉備頓時會意，躬身道：“是在下唐突，今日艷陽高照，料知風(fēng)清氣朗，著急出門尋師訪友，故而一時未看見閣下，冒犯了。”

“呃……無妨，無妨。”

那怪人錯愕了片刻，卻也沒什么話好說，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