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鼓西郊,義莊正堂里。陰邪的風將側室里的棺材架吹得吱呀呀亂響,像是有人在棺材里摳撓,蒙銳目光閃爍地望著棺材內受傷的溫南生。
“這地圖究竟通往哪里,又跟傅年余不見的女兒有何關系?”蒙銳直接說。溫南生沉沉一嘆,雙手撐住棺材兩端道:“其實所謂‘鬼巫奪童’傳聞的受害者又何止傅年余一人?”
蒙銳一怔,即刻說:“莫非你的孩子也……”
溫南生緩緩點頭:“大約是五年前,我的女兒同樣被身穿黑氅幽靈般的男人擄走了。女兒失蹤后,我第一時間去衙門報案,但是那個酒肉縣令杜逸安只在表面上應承我會幫我找女兒,其實根本沒派人找尋。更荒謬的是他還對我講出了什么亂七八糟的‘鬼巫奪童’,我自然不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說。既然官衙不找,我就自己找?!?
蒙銳瞧著溫南生漸漸激動的神情,心中妹妹蒙挽香的身影又虛虛幻幻地明暗起來,蒙銳微微閉眼再睜開,聽溫南生繼續講述。
“我傾家蕩產找了整整三年,兩年前終于有了意外的收獲?!睖啬仙綇土讼录拥那榫w再道,“我懸賞重金尋找女兒,有人提供線索,在三墳村山路上撞見過一輛馬車,當時風吹起車簾,車里坐著一個全身黑氅的男人,他旁邊躺著一個昏睡的女童。我得到這條線索第二天就趕往了三墳村。”
“可有發現?”蒙銳問。
溫南生點頭:“我裝扮成收山貨的游商潛入了三墳村,四下打聽但沒有人見過陌生的女孩,也沒有人見過黑氅男子。就在我懷疑這條線索的真假時,突然遇到了一個人?!睖啬仙Z速變得很慢,“我認出了那個人。但不是因為我見過他,而是我嗅出了他的味道?!?
“味道?”蒙銳皺眉。襲擊蒙銳的老者像是累了,走到正堂椅子上坐下,老者走路一高一矮,竟是個跛子,坐好后閉眼不語。蒙銳看老者打扮,大致猜出了他是義莊的埋尸人,義莊這么多無主孤魂,當然需要一個人將他們埋進黃土。
溫南生本能地摸了摸鼻子道:“不錯,就是味道。女兒溫屏失蹤的那晚,我嗅到過黑氅男子身上分明有一種香氣,特別刺鼻的異香?!?
“不似女子胭脂的芬芳,也不像寺廟燃燒的檀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異香,后來我也曾以這種香氣為線索進行過追查,都無果而終。這種香氣應該出自有人特別煉制的香藥,所以無從查起?!睖啬仙v述到這里,蒙銳不由得想起傅年余也嗅到了一股說不明的特殊香氣。
“你認出了那個人,因為他身上也具有這種異香。”蒙銳道。溫南生點點頭,而后道:“我于是悄悄跟蹤那人,看到他進入了三墳村唯一的豪門大院中,便是金耀光的金府?!?
“又是金耀光?!泵射J喃喃自語,來時發生的裂尸慘案的死者馬賀,也是金耀光府里的管事,這個金耀光甚是可疑。
“金府很難混進去,我只能租下一間距離金府相近的小屋,日夜不停地監視金府里的一舉一動?!睖啬仙宦晣@息,“我苦等了三個月,事情終于有了轉機。那是月暗星稀的一晚,大約戌時三刻,金府后門突然冒出了兩個全身裹著黑氅的男人,其中一人懷中有個長布袋,布袋里鼓鼓囊囊裝著東西,從布袋形狀看很像個孩童。我緊緊尾隨著兩人一路向東,來到一條陰冷潮濕的峽谷入口。”
“峽谷內幾乎寸草不生,兩個人魚貫進入峽谷,我也跟了進去,很快我看到了令人驚異的一幕?!睖啬仙追糯?,似是現在回想起來依舊無比驚詫。
“你看到了什么?”蒙銳也有微微的激動,問道。
“花……峽谷里長滿了花,巨大無比的花。花的高度跟人差不多,巨花還未開放,花苞碩大如盤,開在凸出地面的莖蔓上。還有,巨花散發出強烈的腐尸味,讓人無法靠近?!睖啬仙貞浿幃惥藁ǖ狞c滴,繼而道,“我看見那兩人已經鉆進了巨花叢里,我只能硬著頭皮也往里面鉆,但只走了十幾步就再也無法忍受強烈尸臭味而退了出來。我退到谷外后依然頭昏腦漲,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我不敢再進去,只能等那兩人出來。大約一個時辰后,兩個黑氅男人出來了,但長布袋已經不見了。”
“難道藏進了峽谷里?”蒙銳揣測道。溫南生贊同道:“我也這么想,布袋里的幼童被藏在了峽谷中的某處,雖然希望渺茫,但我希冀著失蹤了多年的女兒也藏身在這峽谷深處。我一定要進入峽谷內,但前提是必須克服巨花的強烈尸臭味。”
“我漸漸明白為何黑氅男人身上會有強烈的異香了,這異香是為了減緩巨花臭味對人的影響。我沒辦法搞到異香,不過亦開始嘗試一些味道濃郁的香粉、香料。我嘗試潛入峽谷,果然比第一次進入峽谷時好受了些,但持續時間不長我就又被尸臭味熏了出來。這尸臭氣味里含有微量的毒素,吸入體內過久就會令你頭昏眼花?!睖啬仙⒘藘煽跉猓又f,“不可能一次或者幾次完成探查峽谷的目標,為了不將每次辛苦得來的線索遺失,我便將探查清楚的峽谷路徑畫成了地圖,并漸漸完善。在最近的兩年里我就只做這一件事,或偷偷潛入峽谷探求,或跟蹤兩個黑氅男人進入峽谷進行冒險,終于我畫出了一幅比較完整的峽谷地圖。”
“令我感覺奇怪的是兩個黑氅男子每隔一段時間會帶布袋進入峽谷,我每次跟蹤到最后,他們就都神秘消失了,而等我再次發現他們時布袋往往就不見了。他們將布袋藏在了何處,我怎么也沒找到這答案?!睖啬仙鷵u頭說,“一個月前,就當地圖完成得差不多時,我也大意地被金府人發現了。”
“誰發現了你?”蒙銳問道。
“發現我的是金府管事,馬賀?!睖啬仙卵浴C射J吃了一驚:“馬賀……你可知他已經死了?”
“我剛剛知道沒多久?!睖啬仙蛔杂X瞅了一眼端坐的老者,而后說:“馬賀逼問我的身份并威脅說要將我交給金耀光。我肯定不能落入金耀光的手里,否則便是前功盡棄,于是我乞求馬賀放我一馬?!?
“馬賀知道我的目的后,竟然高興地大笑起來。過后我才明白原來馬賀跟隨金耀光多年,但最近幾年金耀光開始倚重自己的兒子金闖,對于馬賀就漸漸冷淡下來,還將以前馬賀掌管的春風堂轉給了其他管事,這讓馬賀尤其不滿。所以馬賀早就惦記著報復金氏父子了?!睖啬仙f到這里,蒙銳聽出些東西,于是道:“馬賀想利用你手里的地圖要挾金耀光父子?”
溫南生點頭:“馬賀太囂張了,他不認為金耀光敢對他怎樣,于是明目張膽地去暴露自己威脅金氏父子。而怯于馬賀的威逼,我將地圖分成了兩半,將前面一半交給了馬賀,自己偷偷留下了后一半?!?
“馬賀被殺后,地圖豈非落入了兇手手中?”蒙銳道。
“兇手是誰我不敢講,但地圖絕對沒有落入兇手手中。馬賀獲得地圖后在杏花居狂飲多日,我早趁他熟睡后將地圖偷換了出來。只是我擔心自己的安危,于是想找個人幫我收藏地圖。”
“于是你就找到了傅年余?”蒙銳替溫南生說了出來。
溫南生承認道:“我在斗鼓縣衙前面見到了傅年余夫婦,也很欽佩傅夫人敢怒敢罵的膽色。而且他們跟我一般也被擄走了女兒,若知道真相定然會好好利用這地圖,所以倉促下我裝扮成了乞丐,將地圖塞進了傅夫人的袖兜中。那之后我發現金府家仆暗中監視杏花居里的馬賀,我知要壞事,本想趕緊取回地圖的下半部分再會合傅年余夫婦,但沒成想卻被一群乞丐圍毆,然后又被扔到了荒郊野地。等我渾渾噩噩醒來后,已經被夸鹿老前輩救回到了義莊里。”
“夸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愿對你有所隱瞞,故全盤托出了這秘密。”溫南生從棺材里掙扎著爬了出來??淅蠈⒁巫幼尳o溫南生坐,開口道:“老朽是行將就木之人,見多了死人,能救下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也算是功德了。方才你說的話里,有一句最中聽,斗鼓縣令杜逸安是個酒肉縣官。非但是酒肉無能之官,更是卑劣惡毒的小人。”
蒙銳聽出夸老話里有話,便問:“夸老何出此言?”
夸老緩緩講述起自己的故事。原來夸老以前是斗鼓縣衙的仵作,因為一次溺尸案同縣令杜逸安意見相左而被罷職,之后杜逸安更是找人暗中打斷了夸老的一條左腿,還將夸老安排到這義莊整日同死人墳地相守??淅蠈τ诙乓莅材鞘钦娴暮薜醚腊W癢。
夸老沉吟了一會兒:“你方才提及的巨大的有臭味的花,我可能知曉一二,不過最好能親眼見一見方能下結論?!?
“我也想去一趟那三墳村里的禁忌峽谷?!泵射J緩緩地說。妹妹刻畫的詭異人臉的花朵依稀呈現在蒙銳腦海里……莫非十五年前妹妹被擄走也同峽谷內的巨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