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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秘密

梁卿月回到家,飯也沒吃就回了房間,家人都以為她跟蔣思仁在外面已經(jīng)吃過飯了,便也沒有多問。

沈洛伊的提議讓梁卿月的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復(fù)。正如沈洛伊所說,她的興趣從來都不在茶葉上,而是服裝設(shè)計。

當年她就想去國外學(xué)習(xí)服裝設(shè)計,可是家里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父母都覺得,放著那么大的家業(yè)不管,去學(xué)什么服裝設(shè)計,學(xué)出來有何用處,這能養(yǎng)活自己么?

梁卿月別無他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賓大的美術(shù)專業(yè)。梁卿月回國之后,也沒有人問過她喜不喜歡,愿不愿意,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為,她就應(yīng)該幫著父親打理家業(yè)。

從梁卿月選擇放棄自己夢想的那一刻起,她就把這份心思藏了起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連蔣思仁都不曾說過,卻沒想到,竟會被剛認識不久的沈洛伊一眼看穿。

梁卿月的弟弟梁卿陽還在震旦大學(xué)讀書,他的確是天生經(jīng)營茶行的料。梁卿陽從小便喜歡喝茶,他對茶葉頗有研究,能分辨出上百種茶葉的不同之處,他甚至能分辨出泡茶的是井水,泉水,還是雨水。

相比之下,弟弟梁卿陽確實更適合接管家業(yè),他缺乏的,不過是些許歷練罷了。

沈洛伊曾對她說過,她看到服裝設(shè)計圖時,眼睛里所迸發(fā)出來的光芒根本沒法掩飾。這句話在梁卿月的耳邊久久不能散去,原來她心中的那一小團火,還沒有完全熄滅。

自從梁卿月成為“沈記”的第一個會員之后,坊間有關(guān)貴賓包間的各種傳言便鋪天蓋地襲來,人人都添油加醋,傳得繪聲繪色。消息一出,那些名流貴婦、千金小姐們都蜂擁而至,紛紛加入了會員,生怕落于人后。

沈洛伊一直在倡導(dǎo)“女為悅己而容”,衣服不再是為了取悅男人的工具,而是為了取悅自己,這與時代潮流不謀而合。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和影響,“科學(xué)”與“民主”的觀念逐漸深入人心,中國女性的自我意識也在慢慢覺醒。

所以無論是開放派為了彰顯自我價值,還是保守派為了炫富攀比,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沈記”。

“沈記”也因此而名聲大噪,甚至傳到了上海以外的地方,不少名媛淑女、富甲商賈都慕名前來,“沈記”限量款更是供不應(yīng)求。

“沈記”的成功,在服裝界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風(fēng)頭無兩。

開店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沈洛伊不僅收回了店鋪的所有成本,還賺了個盆滿缽滿。

那些當初沒有抱緊沈家這棵大樹的,那些當初不看好沈大小姐的,現(xiàn)在正后悔不迭,悔不當初。

而跟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沈家上下人人都喜笑顏開,神采奕奕。

沈老爺現(xiàn)在更是春風(fēng)滿面,容光煥發(fā)。沈老爺看沈洛伊這一系列的改革與創(chuàng)新,都是他這輩子不敢想也絕對想不到的,也不由心生感慨:廉頗老矣,后生可畏啊!既然沈家有了那么好的接班人,沈老爺便有意把沈家的生意全權(quán)交給沈洛伊打理,自己只管聽曲遛鳥、退休養(yǎng)老。

另一邊,沈太太看現(xiàn)如今女兒又身價百倍了,便隔三差五地要給沈洛伊穿針引線,尋找“下家”。

看沈太太樂在其中,無法自拔,沈洛伊也懶得再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戲碼了。她鄭重其事地申明,如果誰再給她胡亂牽線搭橋,亂點鴛鴦譜,沈家的生意她便撒手不管了。

這劑猛藥一出,沈老爺便趕緊制止了沈太太的“胡作非為”,沈家生意成敗都系于沈洛伊一人身上,這才剛有起色,怎么能功虧一簣呢!

另外,沈洛伊還反復(fù)強調(diào),從今往后,沈家任何人,不得變賣這棟沈家大宅,如有違背,立即逐出沈家。

這個要求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沈家現(xiàn)在正是春風(fēng)得意之時,誰會想著變賣家產(chǎn)!但沈洛伊做事一向有理有據(jù),大家也沒有多問,想著怕是風(fēng)水問題,關(guān)乎沈家的生意罷了。

正所謂幾家歡樂幾家愁。

蔣老爺之前從沈洛伊手里買過去的那些商鋪,自從與沈家分道揚鑣之后,就一直舉步維艱。

一是沒有了之前近乎成本價的進貨渠道;二是其他各項費用有增無減,幾位掌柜加上店里伙計的薪水,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自從“沈記”改革之后,所有產(chǎn)品都是自產(chǎn)自銷,也不再向任何人提供原料和成品了。蔣家之前的那些“關(guān)系戶”,雖說也看蔣家的面子,但更多的是因為之前沈家供給的絲綢物美價廉,他們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罷了。現(xiàn)在蔣家給他們的價格雖然沒變,但品質(zhì)卻大不如前了,大家都是生意人,誰肯做虧本買賣!因此都找借口,進貨量一日少過一日。

蔣老爺一直拆東墻補西墻,綢莊的生意可謂一瀉千里,長此以往,必將血本無歸。且因為蔣老爺當時的一念之差,把手上大量的現(xiàn)金都用于購買商鋪了,也導(dǎo)致了蔣家現(xiàn)在捉襟見肘,周轉(zhuǎn)不開的局面。

蔣老爺也想過干脆把商鋪脫手,可現(xiàn)在誰敢在“沈記”方圓一公里內(nèi)造次?那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現(xiàn)在想想,真是悔之晚矣。蔣老爺與蔣太太整天在家長吁短嘆,愁眉苦臉。

想想當初對沈家的姿態(tài),如今也再無任何顏面去跟沈書怡談合作了。

蔣思仁無意中聽到了父母的對話,但當他問起此事原由時,二老又都遮遮掩掩,閃爍其詞。

蔣思仁想起沈書怡之前對他的種種態(tài)度,便篤定這一定是沈書怡對他的伺機報復(fù),于是,便跑去找沈書怡對質(zhì)。

沈洛伊正在會客室等人,突然有人來通報:“蔣先生想要見少東家。”

“讓他進來吧。”話音才落,沈洛伊就看到蔣思仁一副氣勢洶洶地樣子站在她的面前。

沈洛伊冷聲道:“蔣先生今日到此又有何指教呢?”

蔣思仁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沈書怡,你為何高價把那些商鋪賣給我家?”

沈洛伊眉毛一挑:“高價?蔣先生這話是從何說起呢?是令尊和令堂這樣跟你說的?”

“他們才不會背后說人呢。我問你,這是不是當初你答應(yīng)跟我退婚的條件?”看沈洛伊默不作聲,蔣思仁以為她是默認了,便更加的理直氣壯,“我就知道你沒那么好心,我說怎么你之前還因為退婚一事而想不開,沒過幾天就心甘情愿的要與我退婚了,原來都是因為錢啊!沈書怡,你就這么喜歡錢嗎?”

沈洛伊用一種關(guān)愛智障的眼神看著他:“你跟錢比的話肯定一敗涂地啊!除非——你有錢!”

蔣思仁怒不可遏:“你簡直不可救藥啊,沈書怡!本來因為你自尋短見一事,我還以為你是重情重義之人,還一直對你心懷愧疚,現(xiàn)在看來,我真是一廂情愿,多此一舉!”

“那依蔣先生的意思,今天是要來向我討個公道了?”

“你明知我父母不善經(jīng)營,還故意把商鋪賣給他們!”

沈洛伊不客氣道:“我想你最好先回去把來龍去脈問個清楚。再說了,做生意嘛,本來就有賺有賠,賺錢了,那就是理所應(yīng)當?賠錢了,就到我這里來大呼小叫的!蔣先生,請問您今年貴庚?既然令尊令堂不善經(jīng)營,那就當做是交的學(xué)費了!”

“你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公報私仇!”

“你就當我是公報私仇吧,算你欠我的,現(xiàn)在兩清了。”說完,沈洛伊便轉(zhuǎn)過身去,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蔣思仁卻不依不饒:“既然是我欠你的,為什么讓我父母來還?你要是對我有什么怨氣,那你沖我來啊!”

沈洛伊冷冷道:“那你還得起嗎?”

蔣思仁頓時張口結(jié)舌,然后氣急敗壞地從會客室里出來,正好遇到了前來“沈記”的蘇映棠。

蘇映棠也頗有點兒尷尬:“我也沒想要聽,但你們聲音實在是太大了……”

蔣思仁搖搖頭,也沒說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無精打采地走了。

蘇映棠看著蔣思仁的背影,本想叫住他,但想想還是徑直走進了會客室。

“不好意思,讓沈老板久等了。”蘇映棠假裝客氣道。

“既然蘇先生到了,我們這就出發(fā)吧,咱們邊走邊聊。”沈洛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好像蔣思仁剛剛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

蘇映棠跟著沈洛伊出了“沈記”的大門。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呢?”蘇映棠問,他看沈洛伊并沒有要坐車的意思。

“永安路那邊有一棟公寓,離這不遠,我之前看過,價格、大小都合適,今天請?zhí)K先生過來,就是去幫我看看合同、手續(xù)這些,要是沒有問題的話,我想今天就把合同給簽了。”

蘇映棠奇道:“沈老板要買公寓做什么,你們沈宅家大業(yè)大的還不夠你住?”

蘇映棠是問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多嘴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沈洛伊的翻白眼和不理不睬,沒想到這次沈洛伊居然挺認真地回答了他。

“這棟公寓離‘沈記’總店很近,步行五分鐘就到了,方便我在這里辦公。”

“沈老板果然大手筆,連辦個公都要搞那么闊氣。”蘇映棠揶揄道。

“這不是未雨綢繆么,要是我在店里,隔三差五便有人來找我興師問罪,你說,我這生意是做還是不做了?”沈洛伊不動聲色地懟了回去。

蘇映棠知道她是在說剛剛蔣思仁的事,而以他和蔣思仁的關(guān)系,那就只能閉嘴了。

不一會兒,兩人便步行到了永安路的那棟小公寓前。說是公寓,其實在今天看來也算是獨棟別墅了,只不過院子不太大;房子共有兩層,單層的面積大概有一百平左右。

蘇映棠看了看房間和周邊環(huán)境,沈書怡選這里做辦公室的確不錯,房子又藏在巷子里,隱秘且安靜。

沈洛伊在蘇映棠的幫助下,很快就辦完了所有手續(xù)。然后,沈洛伊在電話里交代沈書悅,關(guān)于辦公室裝修改造的一些事宜,之后,便和蘇映棠出了公寓大門。

沈洛伊道:“今天有勞蘇先生特意跑一趟,現(xiàn)在事情辦完了,蘇先生就請自便吧。”

“不知沈小姐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蘇映棠難得有紳士風(fēng)度地說道。

“不用麻煩蘇先生,我想一個人去走走。”

“我是跟沈小姐一起出來的,以沈大小姐現(xiàn)在的知名度,我想還是把你安全送到家我才比較放心。”

沈洛伊略一沉吟,也沒有反對,就朝江邊走去。

自從沈洛伊來到這里之后,整天運籌帷幄,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感受一下一百年前的上海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再加上開店籌備這段時間,她每天廢寢忘食,夜以繼日,她真的太想出去活動活動筋骨,放松放松了。

蘇映棠陪著她,見她一路上不說話,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也沒有開口,只是跟著她,偶爾幫她擋一擋來往的行人和車輛。

沈洛伊倒像是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路上走走停停,東張西望。

兩人一路無話,走到了江邊。走著走著,沈洛伊突然發(fā)現(xiàn)這周圍的環(huán)境有點眼熟,這不正是她穿越那天醒過來的地方么!

忽然,不遠處的橋上有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不慎失足,落入水中。

還沒等蘇映棠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沈洛伊像離弦之箭一樣沖了出去,直接跳入江中,沈洛伊迅速游到了江心,奮力地救起了孩子,接著便往岸邊游回。

這一幕一氣呵成,圍觀的人群早已爆發(fā)出陣陣掌聲。

蘇映棠還從來沒有見過穿著高跟鞋都能跑得這么快的女子……

沈洛伊把人帶回了岸邊,還來不及喘氣,便趕緊俯身去檢查剛剛救上來的孩子。沈洛伊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在孩子的耳邊用力拍了拍手,正當她準備把手搭在孩子的胸口上,給孩子做心肺復(fù)蘇時,就聽到旁邊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說道:“讓我來吧。”

沈洛伊呆滯了幾秒,才起身退到一旁,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她在蘇映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光芒。

蘇映棠單手壓在了孩子的胸口上,只三五個循環(huán),那孩子便吐出一口江水,悠悠轉(zhuǎn)醒過來,沈洛伊和蘇映棠這才松了一口氣。

此時的上海,還是農(nóng)歷三月時節(jié),沈洛伊渾身濕透地坐在地上,頭發(fā)上還滴著水,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很快,沈洛伊就感覺到有什么厚重的東西罩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偏頭一看,是蘇映棠的外套,還沒等她反應(yīng),一只纖長的手又遞過來一方手帕。

沈洛伊稍微遲疑了一下,在她印象中,手帕這種東西,自古以來都跟“相思”、“定情”什么的脫不了干系,這蘇映棠出其不意的來這么一出,到底是幾個意思?沈洛伊臉上青白交替了好一陣,身上哆嗦得更加厲害了。

對方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緩緩?fù)鲁鰞蓚€字:“擦臉。”

沈洛伊聽完后一把扯過手帕,往臉上胡亂一抹,極力想要掩飾住被看穿的尷尬。

這應(yīng)該是蘇映棠見過沈洛伊最為狼狽的時刻了,但不知為什么,他完全沒有想要調(diào)侃沈洛伊的心思,就連平時那種玩世不恭的神色也收斂了不少。

蘇映棠接過沈洛伊遞還給他的手帕?xí)r,心里突然間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還來不及抓住,便銷聲匿跡了。

這時,孩子的母親從橋那邊飛奔了過來,看著暫時安然無恙的孩子,對著沈洛伊和蘇映棠兩人千恩萬謝。

小男孩雖然暫時沒有了性命之憂,但畢竟年紀幼小,又在水里泡了一會兒,在蘇映棠的建議下,孩子的母親還是決定帶著孩子到醫(y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蘇映棠和沈洛伊都堅持一同前往。

沈洛伊的鞋子在跳入水中之后就不見了,蘇映棠像是視而不見,也沒說什么,他叫來了黃包車,幫那位母親把小男孩抱上了第一輛車之后,也沒有詢問,就把沈洛伊抱上了另一輛車。

他們到了最近的一家法國醫(yī)院,蘇映棠幫忙張羅了兒科醫(yī)生給孩子做檢查之后,就直接把沈洛伊抱到了一間沒有人的診室。

“你等我一下。”

說完這句,蘇映棠人就不見了。很快,他就拿著一套衣服,一雙鞋子,還有一條毛巾回來了。

“你先將就一下吧,只有這套衣服是干凈的,趕緊換上。”說完,蘇映棠就推門出去了。

沈洛伊看了看蘇映棠拿來的衣服,是件男士襯衫,鞋子還是雙拖鞋。但沈洛伊沒有猶豫,迅速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了下來——這個年代,一個小小的感冒都很有可能會送命的。

過了一會兒,沈洛伊就聽到了敲門聲。她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去開門。

蘇映棠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汁走了進來。

“這是姜湯,趕緊把它喝了。”說著,蘇映棠把姜湯遞到了沈洛伊的面前。

沈洛伊接過姜湯,坐了下來,小口小口地呷著。她看上去思緒有點恍惚,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沈洛伊不假思索地問道:“我們之前就見過吧,蘇先生,就是在這家醫(yī)院里,對不對?”說完,她定定地看牢蘇映棠。

蘇映棠目光閃爍,甚至都不敢直視沈洛伊:“沈小姐怕是記錯了,我是律師,怎么可能會在這里呢!”

沈洛伊笑笑沒有回答,繼續(xù)喝著姜湯。

“你笑什么?”蘇映棠不解。

“我笑你此地?zé)o銀。醫(yī)院里除了醫(yī)生護士,還有病人和家屬,甚至還有清潔工,誰說一定要是醫(yī)生才能出現(xiàn)在這里呢!”

蘇映棠不禁啞然失笑,的確是自己欲蓋彌彰了。

沈洛伊又道:“剛剛看你給那孩子做胸外按壓時,既鎮(zhèn)定又專業(yè),我就有點奇怪;到了醫(yī)院之后,我發(fā)現(xiàn)蘇先生對這里好像非常熟悉,而且能在片刻之間就準備好干衣服、熱姜湯,這辦事效率真是非常人能及啊,這讓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些事……”

蘇映棠還在等著沈洛伊的下文,沈洛伊卻忽然住了口,然后抬起手,遮住了蘇映棠眼睛以下的部分,兩人就這樣不說話,對視了許久,蘇映棠不知道沈洛伊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里正鑼鼓喧囂,千軍萬馬。

“果然。”沈洛伊放下了手,口氣依然平靜,“上次我來這家醫(yī)院,當時給我做檢查的醫(yī)生,就是蘇先生你吧,只不過那天你戴著口罩,所以后來我也沒有把這些事聯(lián)系起來。”

蘇映棠反問:“三個多月前的事情,沈小姐只憑半張臉,就能確定一定是我么?”

“蘇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時候進的醫(yī)院呢?”

蘇映棠張口結(jié)舌,再次無言以對。

沈洛伊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現(xiàn)在身上穿的這套衣服,就是蘇先生那日幫我檢查時所穿,只不過你那時外面還穿了一件白大褂。”

“果然什么都逃不過沈大小姐的眼睛啊。”蘇映棠索性大方承認道,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我和沈大小姐還真是有緣啊,你第一次跳江也是在那里呢。”

這并不是一個問題,沈洛伊心里微微吃了一驚,知道她落水具體地點的人寥寥無幾,“沒想到蘇先生對小道消息也感興趣?”

蘇映棠可不吃沈洛伊聲東擊西那一套,直言道:“其實你跳江那天,我就在旁邊。那天,我看見你一個人走在江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狀態(tài)不是很好,我擔心你出事,所以就遠遠地跟著。”

“那還真是多謝了,蘇先生可真是雷鋒啊!”

“請問雷鋒是——?”

“一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蘇映棠哪會聽不出沈洛伊的弦外之音,忙解釋道:“其實我跟令兄認識,并且很熟,你是他的妹妹,我很難置身事外。”

“所以今天聽到我又要去江邊走走,蘇先生怕舊事重演,才要跟著我來的?”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蘇映棠也沒法解釋自己的行為,只得轉(zhuǎn)移話題道,“哦,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洛伊故意道:“如果不是什么好事,那還是不要講了吧。”

蘇映棠沒料到沈洛伊?xí)沁@個反應(yīng),一時卡住,表情難以形容。

沈洛伊看蘇映棠把話生生憋回去的樣子,忍不住笑道:“逗你的,你說吧。”

蘇映棠無語,他沒想到沈書怡竟會在這種時候和他開玩笑,趕緊肅了肅神,道:“那天我跟在你身后,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不過還是看得很清楚的,你那天跳江并不是要自盡,也是要去救一個落水的孩子,就跟今天一樣。”蘇映棠停了一下又道:“所以之前有傳言說沈小姐是因為退婚而想不開什么的,純屬無稽之談。如果你需要我?guī)兔Φ脑挘译S傳隨到。”

沈洛伊無所謂道:“多謝,你就當什么都沒看見吧。”

蘇映棠不解:“這是為何?”

沈洛伊反問:“且不說這件事早就時過境遷了,就拿今天來說,如果剛剛跳水救人的是你,你也不會是因為想讓人知道才這么做的吧?”

梁卿月曾經(jīng)評價沈書怡有林下之風(fēng),蘇映棠本來頗有微詞,覺得有點言過其實了,如今看來還是女人的直覺比較準。

蘇映棠認同地點了點頭,卻忽然換了一個話題道:“可有一件事我實在想不明白,我看沈小姐今天游水姿勢標準,水性極好,絕非一日之功,但我怎么聽說沈小姐在落水之后就失憶了呢?”

“好說,好說,”沈洛伊干笑了兩聲,“像游泳這種技能,遇到危機情況時自然而然就想起來了,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蘇映棠察覺到,沈洛伊好像在掩飾自己的驚慌。

“可是三個月前的‘沈書怡’,完全不會游泳!當時的你,奄奄一息,而把你從水里撈上來的人正是我。”蘇映棠看著沈洛伊道。

沈洛伊完全沒有料到沈書怡竟然不會游泳,她更沒有料到的是,好死不死,救她的人還是蘇映棠。沈洛伊急中生智道:“正是因為大難不死,回來之后我才開始勤學(xué)苦練游泳的嘛,以備不時之需。你看,今天不就派上用場了!”

蘇映棠明知她在胡扯,可一時半會兒也奈她不得。

沈洛伊倒是不依不饒:“你剛剛說那天救了我,可怎么我醒過來的時候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呢?”

“把你救上來之后,我是確定你沒有大礙了,才趕緊去打電話通知你家里的人。”

沈洛伊不解:“你不是醫(yī)生嗎,干嘛不直接帶我來醫(yī)院?”

蘇映棠難得的欲言又止:“這個嘛……一言難盡。”

沈洛伊忽然想起歸雁之前說的關(guān)于蘇映棠的那些風(fēng)月八卦,再想想大家對蘇映棠的風(fēng)評,便大概明白了幾分。

不過,沈洛伊還是好奇:“醫(yī)生又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職業(yè),為何蘇先生要隱瞞大家呢?”

“不知沈小姐有沒有聽說過一些關(guān)于我的傳聞?”

“略有耳聞。”

“那不知你聽到的是哪些事跡呢?”

沈洛伊一臉云淡風(fēng)輕:“無非就是登徒浪子,始亂終棄那一類的。”

“那既然如此,沈大小姐還不敬而遠之,還敢天天與我共處一室?”

“這個嘛——你人品是差了點兒,但專業(yè)還湊合。”

蘇映棠:“……”

沈洛伊大笑起來。

不知為什么,沈洛伊今天似乎格外的……嘴碎。

沈洛伊接著道:“那些傳言自相矛盾,我本來就半信半疑。而你又是蔣思仁介紹過來的,蔣思仁這個人雖然說話、做事不過腦子,不過他眼里揉不下沙子,所以他推薦給我的人,我還是相信的。”

蘇映棠似是不經(jīng)意道:“看來你對思仁也沒有什么成見嘛。”

“成見談不上,我只是單純地不喜歡他罷了。所以蘇先生用律師來掩飾自己醫(yī)生的身份,到底是為什么呢?”沈洛伊仍不忘初心地追問道。

蘇映棠考慮了幾秒,便下定決心似的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我當醫(yī)生,其實跟我的母親有很大的關(guān)系。我母親生下我之后便死于難產(chǎn),我也因為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覺得都是因為自己的錯,我和哥哥才從小沒了媽。長大之后,我才慢慢了解道,母親當時其實是有機會撿回一條命的。那時母親情況危急,但父親不相信西醫(yī),不愿意把母親送到醫(yī)院搶救,他說自己的老婆,怎么能讓外國人,尤其是男人來幫忙生孩子呢?所以,我的母親就因失血過多,再也無力回天了。

“從那以后,我便立志要做一名醫(yī)生。中國人,確實不能只依賴外國人,我們得有自己的婦產(chǎn)科大夫。我不希望有更多的家庭、更多的婦女再重蹈這樣的悲劇。

“可是男人想當婦產(chǎn)科大夫,在我父親看來,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父親認為這完全是無稽之談,奇恥大辱。后來,我便不在人前談起這個想法。我依然跟以前一樣去學(xué)校上課,有空就幫父親打理生意,就好像完全忘了這件事一樣。

“再后來,周圍有很多有條件的人家都把子女送到國外深造,我父親當時也很積極。但一開始我并不感興趣,因為學(xué)習(xí)自己不感興趣的專業(yè),對我來說,在哪里都一樣。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就跟父親說,如今中國到處都是洋人,我們?nèi)绻欢笕说姆桑錾饩秃苋菀壮蕴潱晕掖蛩闳W(xué)習(xí)他們的法律,父親聽后便欣然同意了。

“因為周圍的很多富家子弟都選擇去了英國、美國,為了避開他們,我便選擇了去法國留學(xué)。并且為了給家里人一個交代,我一開始學(xué)的的確是法律。我每天廢寢忘食,披星戴月,為的就是能早一天畢業(yè),便可以早一天心無旁騖地去學(xué)醫(yī)。

“法律專業(yè)畢業(yè)之后,我沒有告訴家里人實情,而是偷偷摸摸地開始了學(xué)醫(yī)生涯。但人算不如天算,我在那里遇到了你大哥沈書霽,他也在巴黎大學(xué)學(xué)醫(yī)。當時,我把前因后果跟他和盤托出之后,他便決定站在我這邊,幫我一起隱瞞。所以之后在巴黎的日子,我和你大哥一直都惺惺相惜。

“本來我學(xué)醫(yī)的事只有你大哥一人知道。有一年圣誕節(jié),思仁竟然從美國飛來法國度假,他上門拜訪你大哥,那天正好我也在。當時因為過節(jié),醫(yī)院里只有值班的護士,好巧不巧,隔壁有個認識的華人的老婆羊水破了,懇請我過去幫忙,這件事就被思仁知道了。”

沈洛伊了然:“所以他用此事要挾你,來做我的法律顧問?”

“正是。”

“所以那些上門找你的孕婦,應(yīng)該都是你的病人吧?”

“也不全是。很多年輕女孩孤身在外,受了騙,不小心懷了孕,她們沒有能力撫養(yǎng)孩子,所以有些人想鋌而走險,來找我?guī)兔Γ煞刹辉试S私自墮胎,很多時候,我也無能為力……”

沈洛伊認真問道:“那你幾經(jīng)曲折,終于學(xué)成歸國,就真的甘心一直這樣隱瞞下去嗎?”見蘇映棠不答,沈洛伊話題轉(zhuǎn)得生硬,“其實剛剛我看到門口的牌子上寫著‘Docteur Charles’就在想,這間辦公室會不會就是你的。”

【備注:查爾斯醫(yī)生】

蘇映棠臉上面色不明,看不出喜怒:“我回國之后,本來應(yīng)該去家里幫忙的,但我對做生意毫無興趣,幸好有游手好閑這個‘護身符’,再加上大哥袒護,父親也就懶得管我,隨我去了。這個醫(yī)院的院長是我老師的朋友,他也知道我的情況,就讓我在醫(yī)院里幫忙,醫(yī)院里也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大家只知道我叫Charles。”

沈洛伊嘆道:“可是如果不能學(xué)以致用的話,那你這些年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那么你努力的意義又是什么呢?萬事開頭難,坐以待斃從來都不能解決問題!”

蘇映棠聲音微澀:“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知道嗎,我父親寧愿相信我在國外花天酒地,不學(xué)無術(shù),也不愿意接受我是個婦產(chǎn)科大夫。”

原來時代的局限性不分男女。

蘇映棠把沈洛伊送回家后,終于想起心里一直困擾著他的那件事是什么了。

作為醫(yī)生,雖然學(xué)的不是精神科,但也有最起碼的醫(yī)學(xué)常識:一個失憶的人,是不會如此鎮(zhèn)定自若,從容不迫的,尤其是沈洛伊的眼神。

還有,他認識的沈書怡,跟沈書霽、蔣思仁口中的沈書怡實在是大相徑庭,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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