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廣孝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徐良這番深刻且致命的分析之中，整個人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而遙遠。

徐良所說的每一個字，姚廣孝都能理解。

然而，當這些字組合在一起時，他卻感到無從下手。

他心中所有的答案，都顯得蒼白無力。

徐良的話不僅剖析了權力、傳統文化、經濟結構以及階級固化對明朝統治的束縛，也道出了對現狀進行變革的種種困境。

可是，這些困境，恰恰是他要實現心中理想國無法避免的現實！

在一個制度根深蒂固、文化傳承千年的王朝中，任何企圖改變的嘗試都顯得尤為艱難!

甚至于姚廣孝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想是否真的能夠實現。

他不禁在心中默默回問自己：“在這個固若金湯的王朝體制中，真的能夠將它無限循環的方向擺正嗎？”

“如果一切都如徐良所言，那當下正在進行的靖難之役，豈不是終會淪為一場空談？”

姚廣孝站在牢房的陰影中，緩緩抬起頭，目光透過鐵欄，緊緊凝視著被困在其中的徐良。

他這個眼神中，既有疑惑，又有一絲不甘：“難道就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嗎？難道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歷史的陳腐層面，無從突破？”

徐良的眼神很平靜，知道后世歷史發展的他，對如何打破這種困境完全了然于心。

“當然有，而且一定會發生！”徐良毫不猶豫地回答。

而后，他話鋒一轉：“不過，你活不到那么久。”

姚廣孝的心跳突然加速，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目光微微發愣。

“為什么？”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問出這個問題，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自覺的顫抖。

“從夏商周時期的分封制，到秦始皇統一六國，建立郡縣制，你可知道秦國用了多長時間？”

徐良緩緩開口，聲音悠揚，仿佛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歷史故事。

姚廣孝沒有回答，而是皺著眉頭沉思，久久不語。

每個朝代的國祚是多久，他了然于心。

可是要問到具體某件事的時間，缺少經歷二十一世紀那種信息爆炸時代的他，顯然無法回答。

徐良也不在意，繼續道：“從西周分封制的鼎盛時期，到秦始皇推行郡縣制，大約經歷了約一千年的時間跨度演變。”

“而為了實現統一的理念，秦國更是從秦穆公崛起開始，到秦始皇嬴政一統六國，大約花了一百六十五年的時間發展。”

“這其中起到關鍵性的事情很多，包括秦穆公的軍事擴張、商鞅變法的實施、軍功爵制度的確立。”

這些數字、這些事實，像一道道冰冷的箭，刺入姚廣孝的心中。

他不禁低下頭，眼前一片模糊，他看見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國在歷史長河中被時間吞噬。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徐良的聲音再度響起，“每一寸的變革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而這代價，往往是無數個生命的消逝。”

牢房的陰冷愈加加劇，一陣燥熱的夏風從牢窗外吹進，卻帶著一種令人生畏的寒意。

姚廣孝神情變幻莫測，他站在陰影中，仿佛被時間與空間所束縛，難以動彈。

他已年過花甲，步入了人生的暮年，所有的夢想與抱負，似乎都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愈加遙遠。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放棄，他仍然渴望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改變。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徐良的眼睛：“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輕易放棄。”

不管前世今生，徐良始終十分敬仰像姚廣孝這樣，為了心中的理想，敢于冒死堅持自己信念的人。

姚廣孝那種甘愿為理想付出一切、甚至可以放棄生命的決絕精神，深深打動了徐良。

對于許多人來說，理想不過是空泛的口號，是在安逸生活中幻想的美好。

而對姚廣孝來說，那卻是真正的生命意義。

即便是在這一生中，姚廣孝未必能看到自己的理想成真，但他為此堅持的決心，令徐良生出幾分欽佩。

徐良本人之所以敢大言不慚，是因為本身已具有長生不死的能力。

對他而言，生死不過是一場游戲，他的肉體或許會在某個時刻破碎，但他的靈魂將永不滅絕，然后在某一時刻重生。

任憑人世如何變幻，他都能以新的身份重回這個世界，繼續自己的生活。

故而徐良才敢暢所欲言，為所欲為。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曉喻新生！”

徐良輕聲念出了這句源自道家經典《道德經》的哲學理念。

“想要讓皇明的國祚延續千秋百世，必然需要對已存在一千六百一十八年的、逐漸腐朽不堪的王朝制度，進行一場漸進的改革。”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但每一個字卻像重錘砸在姚廣孝的心頭。

“靖難之役，有二分之一的機會，可以成為這場變革的開始。”

姚廣孝的心頭猛然一震。

他曾認為，靖難之役的勝負將直接決定未來的政局，然而徐良的話語卻讓他產生了新的疑問。

“燕王一旦推翻建文朝的統治，”徐良繼續說道，“就能夠打破舊有的皇明政治格局，形成新的權力結構。”

他的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這個時候，燕王將面臨兩個選擇。”

姚廣孝神情一凝，問道：“哪兩個選擇？”

“其一，”

徐良沒有急于回答，而是稍作停頓，思索著如何表述這個問題的深遠意義。

“如果燕王僅僅秉持著爭奪皇位的心態，而不是為了改變政體或社會結構去進行靖難，那么……”

“結果便會如我先前所言——‘皇明將于兩百年后滅亡’。”

徐良頓了頓，目光突然一閃，想起了某個造就‘大明戰神’的歷史節點。

“甚至，”

他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冷冽，“不用等兩百年，五十年后，皇明的朝政就可能出現重大的變故。”

“您是指……”姚廣孝的聲音有些沙啞。

徐良緩緩開口：“衛所制。”

這兩個字令姚廣孝感到一陣驚愕。

他對這個制度并不陌生，而且他已發現了其中的一些弊端。

但他從未設想過它會對皇明造成什么顛覆性的的影響。

徐良沒有看姚廣孝的反應，而是繼續分析道：“在洪武朝和當下，衛所制確實維護了皇明穩定和邊疆安全。”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體系固化、腐敗滋生和缺乏改革等不足，終將導致其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