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顧老師家的房子，總是能讓陸半生感到驚艷。

陸半生選中的這間東屋南廂房，大概只有六七個平米大小，其在面積上的寒酸程度，甚至比不上城里有錢人家的一間廁所。

可偏偏就是這么小的一個房間。因為格局布置精妙，依舊給人以一種極端巨大的空間想象力。

這房間布局緊湊，卻又不顯得局促，桌椅板凳床鋪衣柜等家具都放下了不說，還有被褥、枕頭、臺燈、鬧鐘，布娃娃和……雨傘？

陸半生看得出。這房間過去曾經(jīng)是住過人的。而且大概率是一個特別喜歡收集雨傘，布娃娃這里亂七八糟的東西的人。

否則，陸半生的屋子里不會有如此多的被褥和繩索飾品，更不會有五六把或油紙；或西洋的傘具擺放在床頭、墻壁等處做裝飾用。

相比于布娃娃，那些繪畫著許多漂亮風(fēng)景的油紙傘更讓陸半生感興趣。

而正是雨傘上邊的紋理圖畫，極大的拓展了陸半生的空間感。讓陸半生仿佛置身一座江南水鄉(xiāng)。

仿佛他身邊就有在課本和畫報上才見過的雷峰塔、斷橋、烏鎮(zhèn)、西湖、西湖邊上的大長蟲……

“半生！坐，坐！”把陸半生領(lǐng)進(jìn)門后，顧老師招呼陸半生坐在自己的身邊。

而后，老師告訴陸半生道：“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屋子的主人了。你住在這，早點、午餐、晚飯什么的都會有人料理。但是要守三個規(guī)矩。”

“恩。您說。我記著。”陸半生點頭。

顧老師伸出手指頭道：“第一，不管哪個屋子，進(jìn)去記住要敲門。

第二，這屋子里的東西都?xì)w你支配。這里的格局布置只要你能動的，你就隨便動。但這這院子里的格局你不要碰。否則會出事。

第三，別忘了自己的名字！”

顧老師說完這第三條后，似乎怕陸半生記不住。所以還在這房間的書桌上找了一張紙。用身上的鋼筆仔仔細(xì)細(xì)的寫下三個大字。交給陸半生。

“這是你自己的名字。當(dāng)你迷茫或者心里產(chǎn)生‘邪念’的時候。多念，多看。每天早晨起來也要看十遍，念十遍。等你什么時候能重新認(rèn)識這三個字了。你的陰病就算是大好了。”

陸半生抓尾巴道：“老師，什么是邪念？”

顧老師回答：“這個世界上的念分好幾種的，至于什么是邪念……等邪念出現(xiàn)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記住了！謝謝老師！”陸半生將顧老師遞給他的那張紙看過，仔細(xì)的收好。

然后，他又頗為困惑的問顧老師道，“老師。為什么我會認(rèn)不出我的名字。這里邊的門道，您現(xiàn)在能告訴我了吧？”

“嗯！”顧老師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告訴陸半生真相道，“我現(xiàn)在和你說那些太深的，你未必聽的懂，聽懂也未必能接受。我只能用個比喻的方式告訴你……

比如有一個漂亮瓶子，你很喜歡。但怕和別人的瓶子搞混，就會寫上自己的名字和別人的加以區(qū)分。別人若想偷你的瓶子，第一步，也是把你寫下的名字給抹去。懂了嗎？”

“以前不懂，現(xiàn)在懂了。”陸半生隨口而答，“我就是那個瓶子。有人想偷我。”

“明白就行。”顧老師沉重的點頭。

然后他繼續(xù)告訴陸半生：“你不需要知道誰想偷你，為什么要偷你。你只要保護(hù)好‘瓶子’，每晚按時回來睡覺，不忘了自己的真名。就可以阻止對方的行動。所以……”

顧老師停頓了一下。便又特別強(qiáng)調(diào)道：“……人，做好自己最重要！”

“做好自己……”陸半生重重的重復(fù)這幾個字。

“嗯！”顧老師似乎回憶起了什么不太高興的事情。

他一邊惆悵的望著天花板，一邊告訴陸半生道：“高尚的人呀，是會舍生取義，舍己為人的。但你得先有生，才能舍，先有己，才能為人。連自己都活沒了，那就不是真的奉獻(xiàn)和犧牲……

顧老師又強(qiáng)調(diào)：“時代不一樣了。現(xiàn)在的社會上，又開始出現(xiàn)畫大餅的騙子，以后只會更多……騙子會用各種手段誘惑你為他們干活，奉獻(xiàn)，加班。到頭來……空做他人嫁衣裳。”

“您說的這個我懂！”陸半生點頭，然后又和顧老師講往事道，“我爸爸以前打工的那個工廠老板就是您說的那種吸血鬼。那家伙天天給員工打雞血，喊口號，做考勤，叫加班。結(jié)果公司一倒閉，老板就丟下員工，帶著錢和小姨子跑了。”

“你明白就好！”顧老師發(fā)出一聲感嘆。滿意的碰了碰陸半生的肩膀，告訴他道，“半生。太晚了，你休息吧。今天的家庭作業(yè)你也不用做了。等你補(bǔ)上，明天八點之前交給我就好。”

“哦。”陸半生點點頭，有點失落。

“啊，對了。我再強(qiáng)調(diào)一下。是明天早上八點之前交。”顧老師解釋，并特地強(qiáng)調(diào)，“你不用擔(dān)心寫不完，也不用擔(dān)心起不來。因為在我這，六點就會叫你起床晨練的。”

“這么早！”陸半生震驚了。

他越發(fā)感覺，這吉宅才是個兇險之地。

……

顧老師吩咐完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項，又給了陸半生一套洗漱用品，便去北屋睡了。

陸半生洗漱完畢，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書包。便躺在新的床上，開始好奇的體驗住在“吉宅”里的感覺。

怎么說呢……

可能因為這房子他第一次居住的原因，體驗感很差。

誠然，那床很軟，但比之崔小倩那里還是差很遠(yuǎn)的。

誠然，這屋子里溫度很好，但比著趙月娥懷里還是不如。

當(dāng)然，陸半生知道自己一味的拿一座宅子和那些他接觸過的女人比，是不對的。

可問題是，居住在這房子里的感覺，真就和他在崔小倩，趙月娥那里的感覺一樣。

甚至他都覺得，此時此刻，也正有一雙眼睛。確切的說，是一雙冰冷的，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盯著自己在看！

那雙眼睛，比崔小倩的更毒，比趙月娥的更兇，比娘生氣的時候更狠。

因為這奇怪的感覺，陸半生睡到一半，一個激靈坐起來，拉著燈，警惕的環(huán)顧四周。

并沒有一個人。

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陸半生關(guān)掉燈想繼續(xù)睡覺。可睡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又被那種怪誕的凝視感驚醒了。

再一次驚醒后，陸半生依舊沒有看到人，卻猛然想起顧老師進(jìn)屋的時候，那個“敲門”的舉動。

那個不經(jīng)意的舉動和暗夜中的凝視感，越發(fā)讓陸半生確認(rèn)自己的判斷。

這屋子里，絕對有什么東西盯著自己！

或許那東西不是人，

但絕對兇！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緊張中，陸半生起床，盯著房間的所有角落、裝飾、家具，一一看過去。尋找他感覺別扭或者能藏人的地方。

那精神頭，就和半夜里被蚊子吵醒之后，貼著墻尋找敵對目標(biāo)時的感覺一樣。

陸半生找的很仔細(xì)。不過和捉蚊子時一樣，收獲不大。

他從凌晨三點忙乎到五點多，才勉強(qiáng)找到了一個可能的，凝視的來源——墻壁上的一個用作裝飾的油紙傘。

那把油紙傘，其實從陸半生剛剛進(jìn)屋的時候，便感覺有些不對勁了。因為在所有的油紙傘里，只有那一把油紙傘繪畫的不是南方的風(fēng)景。

而是一條戲水的長蟲。

這條長蟲，又粗又兇，渾身通紅，極像是拿血畫出來的一樣。而且因為繪畫的人技藝很高超的原因，蛇還很有立體感，身軀還很油亮，就仿佛套著一層趙月娥愛穿的那種健美褲。

蛇是呈同心圓的形狀，盤亙在油紙傘上的。蛇頭正好對著陸半生，尤其那一只又兇又狠，還用古銅錢裝飾的蛇眼。更是直對著陸半生睡覺的枕頭。

雖然這蛇畫的很兇，給陸半生的感官很不好。而且陸半生在深入凝視這蛇的一瞬間，又依稀“想”起了一些額外的東西。

【銅眼血蛇守“兇門”，大困之陣，曰“纏蛇局”。有兇、吉二用。兇用可斷才，吉用可鎮(zhèn)兇穢、夢魘……】

那些突兀出現(xiàn)的信息，自然又是自己“著陰”之后的“并發(fā)癥”。

信息不多，但陸半生確信后邊還有更多。只是……他“忘”了。

和之前看二十四鬼圖一樣，他再一次直觀的體驗到自己腦子里多了很多不該有的東西。

但這些多出來的東西不精，沒幾句就接不下去了。

那感覺，就和剛背過的課文，第二天又忘了一樣。

不過眼下也夠用。

有那些信息做輔助判斷，陸半生便感覺自己睡眠失調(diào)的癥狀應(yīng)該是因為這柄雨傘上的蛇頭凝視導(dǎo)致，是因為自己不適應(yīng)這房間里布置的這個風(fēng)水陣。

所以如果把雨傘從墻壁上拿下來，應(yīng)該會好一些？

先前顧老師和他說過，這房間里的風(fēng)水格局，陸半生是可以隨便動的。所以把大長蟲雨傘從墻上拿下來這件事，應(yīng)該不算壞規(guī)矩。

只是，真當(dāng)陸半生手伸抓向那把傘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改變這里的格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那把傘牢牢的吸附在墻壁上。

雨傘在墻壁上吸附的那種感覺，陸半生很熟悉，就好像小時候玩的那種大黑磁鐵塊，牢牢吸住鐵制品時的感覺一樣。

那種吸力很獨特，雖然它能竭力阻止你把兩個東西分開。但也能讓你切實感覺得到他們之間并沒有錨定的聯(lián)系。能感覺到只要雨傘和墻壁超出一定的接觸范圍，便不會再粘黏一處。

這種獨特的感覺也激發(fā)了陸半生的勝負(fù)心。再加上他可不愿意每天被這樣一個破財鎮(zhèn)煞的蛇頭盯著。所以便也異常使勁的想把雨傘和墻壁分開。

拔掉雨傘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把墻壁和雨傘強(qiáng)行分開的運動直累的陸半生滿頭大汗，牙齒發(fā)顫，腰酸背痛。

上次他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崔小倩那里。

不過痛苦而艱辛的付出，還是讓他得到了回報。

“碰~”

一聲小小的鳴響之后，雨傘的傘柄驟然從墻壁上拔了出來。

而后那股力量果然和磁鐵一樣，快速消退。

陸半生摔了一個踉蹌。等他抱著雨傘再次看向那墻壁，驚愕的發(fā)現(xiàn)這雨傘和墻壁之間，果然是沒有釘子之類做連接的。

它們果然只是靠某種無形的力量粘合在一起。

“念！”

這個時候，陸半生的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了一條被“硬塞”進(jìn)去的知識。

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柄能鎮(zhèn)宅的長蟲雨傘，是被人用“念力”牢牢的釘在墻壁上的。

剛才陸半生撥動這雨傘的過程，也就是在和那個人留在這屋子里的“殘念”做斗爭。

小小的一把雨傘，都能蘊含如此強(qiáng)大的念力。那么這間布置古怪的房間所蘊含的念力，以及這間吉宅所蘊含的念力該有多大……

好奇中，陸半生試著推了推書桌和床鋪。

果然，大家具紋絲不動。

雨傘和鬧鐘之類的小家什也沉重?zé)o比。

依舊是那種被強(qiáng)大磁力束縛的感覺。

“好強(qiáng)的念力呀。”陸半生由衷感嘆，并憧憬，“這是顧老師的真本事嗎？我要是能學(xué)會……”

突然，陸半生不敢繼續(xù)想了。

因為這個時候，他的心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句異常清晰的“雜音”。

【想學(xué)嗎？我可以往深了教你，只要你幫我……】

原來，這就是邪念！

不能再想了！

陸半生意識到自己的思考似乎觸動了體內(nèi)某種不好的力量。

于是，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腦袋，然后拿出顧老師寫給自己的名字紙，不停的默念自己的姓名。

十遍念誦之后，那個雜音消失了。

陸半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收起那張紙，準(zhǔn)備重新入眠。

剛才破壞格局的行動，已經(jīng)讓陸半生精疲力盡。所以他感覺自己應(yīng)該很容易睡著才對。

可奇怪的是，當(dāng)陸半生將雨傘收好，將燈關(guān)閉之后。那種被人凝視的感覺……反而更加清晰強(qiáng)烈了。

甚至他都能感覺到，那種凝視，就來自那漆黑的窗戶邊！

掙扎了片刻后，陸半生又被這怪異鬼祟的感覺從床上催了起來。

帶著警惕，他望向窗戶。

然后，孩子呼吸一窒。

因為他看見，自己窗戶的外邊，此刻確實立著一個直挺挺的，很僵硬的人影子！

那影子高舉著雙手，一上，一上的，似乎在原地跳躍！

那景象，就很讓陸半生想起了一些可怕的，港臺電影里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