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師和陸半生父母商量定診療方案的當晚,便讓陸半生跟著他回自己租住的“吉宅”了。
整個過程很急切。
似乎,顧老師極其害怕讓陸半生在外邊過夜。去吉宅居住的事情,更是一天都不能耽擱。
辭別父母,陸半生跟著老師走。
顧老師每天上下班,是騎著一個很大的鳳凰自行車的。
那種自行車,往前幾年可是貴重的家什,被人們尊重的稱作“二八大杠”。不過時過境遷,到了物質生活空前富足的八十年代,它已經因為不值錢,樣子土,被人戲稱為了“二八大鐵驢”。
二八大鐵驢雖然丑。但和它那個年代的所有家什一樣,凸出一個皮實耐操。拉幾百斤的東西都穩穩當當,不管怎么折騰也不掉鏈子,不爆胎。真是名副其實的“驢”。
也因為大鐵驢這皮實的特性,在跟著陸老師回家的路上,陸半生坐在老師的后車屁股里,也感覺穩穩當當,特別有安全感。
可能也因為這份安全感,他今日才敢伸手抱住老師的后腰,才敢和向來嚴肅的顧老師多說了幾句話。
“老師,”陸半生問道,“為啥我不認識自己的名字了?”
“這事犯忌諱。”顧老師一邊費勁的蹬鐵驢,一邊頭也不回的回答,“到了屋,咱倆再細說。”
“老師,”陸半生又問,“您家的房子為啥是吉宅呀?啥是個‘九天朝陽局’?”
對問,顧老師解釋:“每個月固定有九天會被太陽曬到的房子,叫九天朝陽。九是吉數,在《魯班經》和《儒……”
話到一半,顧老師不言語了。
然后他告訴陸半生:“多余的學問。我不能和你說。因為我發過誓,不收徒弟了……”
“哦。”陸半生的心里劃過一陣失落。同時他還很好奇,學生和徒弟有啥區別?學的東西有啥區別?
而且,啥房子每個月能固定曬九天的太陽呢?畢竟就連陸半生這樣的小孩都知道,日出時間每天都是不固定的,而且日照時長在春夏秋冬也都不同。怎么可能如此準時的“惠顧”某處特定的房宅?
帶著困惑,陸半生越發對顧老師的家越發感興趣了起來。一時間竟然忘了那房子里等待他的,還有八極拳和雙份的暑假作業。
顧老師的自行車晃晃悠悠,沒多久便開進了橋東區的城中村。
這種低矮雜亂的城中村,在八十年代的省會里星羅棋布。他們和幾百米外的高樓大廈交相輝映,組成了一種別樣的落差感。
特別是到了晚上,城中村缺電少燈,一片漆黑。和幾十米外高樓間的恢弘相對,盡顯“燈下黑”的韻味。
“到了。下車吧!”
顧老師把二八大鐵驢的腳撐子穩穩支撐好,才對陸半生發話。
陸半生到底是小子。一個咕嚕便利索的跳下了自行車后座。然后便歪著頭,仔細觀察著顧老師的家。
放眼所見,顧老師租住的房子是一處破敗老舊的平房。
從外邊看,這平房和農民工聚集的那些臨時宿舍或者“半拆房”也沒有大差別。只是門口的一對小半人高的石頭獅子看的有些扎眼。
它們也唯二的讓人意識到……這可能是一處上年頭的古宅。
顧老師推著自行車,穿過石獅子,拿出門鑰匙,在鎖孔里使勁捅了很久,才把那斑駁的鐵門打開。
“呲牛……”鐵門被打開時發出凄慘的聲音。
那似乎是缺油的動靜,又似乎是一個老媳婦,極不情愿的敞開。
“進來吧!”
隨著老師的召喚,這處“九天朝陽”的宅院,終于呈現在了陸半生的眼前。
望著所謂的吉宅,陸半生呆了。
顧老師所居住的房子,是一處極小的四合院。理論上只有三間小瓦房。
但就是這么小的一個空間,當顧老師把照明燈一打開,卻帶給陸半生一種身處豪宅大院的震撼!
那一瞬間的感覺,就仿佛他穿越到了課本中的頤和園,或者老家山南的那座竇王殿一樣。
可很快,陸半生就反應過來,這不是頤和園,也不是竇王殿。只是顧老師租住的一個窮破低矮的“老破小”。
之所以陸半生一開始進屋,會有層層疊疊,錯落典雅,豪門大戶的感覺。是因為顧老師這套平房的“內部格局”布置極其精妙。
比如東南角“生門”上的那一顆桃樹,既遮擋了視線,也拓寬了視覺層次感。
再比如西南角“財位”的那個盛滿水的大水缸。雖然占據了很大的地方,但卻也因為水面類似鏡子的反射和光景,驟然拉高了整個房院的錯落和空間感。
這些精巧的布局,這處宅院里還有很多。它們都不起眼,但東一點兒,西一點兒拼湊起來,便將整個宅院的層次感拉的極高。最終才讓陸半生初進門的時候,產生宛如來到一處古典園林的巨大錯覺。
格局和風水的力量,從未如此淋漓盡致,從未如此直觀的讓陸半生感覺到過。
那是一種別樣的震驚。
但震驚過后,陸半生又細思極恐。
生門、財位……
這些原本陌生甚至根本他就沒聽過的詞,在看見那些格局的一瞬間,他便想出來了。就好像自己學過很久但遺忘的知識,又突然被翻書找到。
就仿佛……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也是一個風水先生。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自鳴得意,激動異常,感覺自己獲得了“超自然力”。
但陸半生遇見這種情況,卻只有深深的恐慌……
因為他知道,這是“病”。
病治不好,是會要命的。
“半生!”顧老師推了推陸半生,然后一邊鎖車子,一邊對他講,“選房吧!”
“選房?”陸半生望著四合院里的三間平房。
這三間房,共分五扇門。全都關著門,黑著燈,并看不見里邊有什么。
“接下來49天,你在這宅子里具體的住處得靠自己選。”顧老師解釋道,“領進門之后,剩下的就得靠個人了。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有時候得靠隨緣,有些時候得靠努力,有的時候靠信念……”
而具體睡在哪個屋子,能不能睡住,便是陸半生努力爭取活命的開始。
“哦。”陸半生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然后開始尋思自己未來居住的地方。
其實得益于那些莫名出現的“知識”,陸半生對于風水格局似有了一點了解。甚至他都能感覺得到,這個“九天朝陽”的格局,他特別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這格局除了風水好,似乎有別的特殊的用途……
但更具體的,他想不起來。
這就好像做一道很難的數學題。光掌握了加減乘除和運算公式,并不代表你就會解題。因為解開謎題,需要更高維度的邏輯和統籌能力,需要更多的經驗……
既然已有的知識幫不上忙,那陸半生選擇自己的睡處,就只能用一些農村人獨有的“玄學”了。
于是,陸半生閉住眼睛。屏息凝神。
在盡力排除了內心的雜項和干擾之后。他伸出一根指頭,輪流指著東西兩側的四間廂房,口中念念有詞道:“公雞頭,母雞頭,不在這頭在這頭……”
每一個字換一個地方指。最后一個字喊完,陸半生的手指猛然在右側停下。
而后,他睜開眼,望著顧老師道:“我就住右手邊最右側的這個房子。”
“嗯?!”顧老師望著陸半生所指的那個門,滿臉的震驚。
那種不可置信,就仿佛他第一次發現陸半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時一樣。
須臾后,顧老師才開口問道:“你居然能看見那里有個門?
“我……不應該看見嗎?”陸半生很困惑。
顧老師只是又問:“確定你要住在那屋?”
陸半生繼續困惑:“不可以嗎?”
“不,當然可以。”顧老師快速恢復了正常神態。
然后他好奇道:“我只是納悶,你左右念訣選擇的時候。為什么始終不指向正北的那間正房呢?按理說正北的正房采光更好,善念更足。”
“我知道呀。”陸半生回答,“所以在我們老家,正房都是給顧老師您這樣的長輩住的。我這樣的小輩,住著會折壽。”
“哦,你這孩子還挺有分寸。”顧老師聞言,臉上忍不住笑了。
陸半生的話,他應該很受用。
安排完睡覺的地方,顧老師便把陸半生引導到了東邊那屋的門口。
再之后,顧老師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先敲了敲門。
“砰砰砰……”
隨著顧老師的動作,陸半生困惑道:“老師。我選的這屋子里還有別的租客?”
“沒有人。”老師回答,并強調,“這整套房子目前就我一個人租住。房東也沒在這。”
“那屋空著,你為啥還敲門嘞?”
“風水門里的規矩。”顧老師回答并提醒,“學著點,對你沒壞處。”
陸半生點了點頭。同時心中笑了一下。
那些顧老師不愿意教他的東西,其實還是教了。
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認。
兩個人說話間,門打開了。
接下來49天里,陸半生將要一直居住的房間,呈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