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戶外那一跳一跳的大黑影子,陸半生沒有叫喚。
可能因為已經見識過很多詭異的原因,可能因為自己居住進來的“吉宅”真的認同了他,并給了他某種特殊的精神加持。
總之,陸半生和那窗外的黑影短暫的對峙中,難得的冷靜,并進行了一番快速的分析處理。
陸半生先?了一眼鬧鐘。發現現在是凌晨五點多。
顧老師說過六點左右會叫他起床。所以這個點,外邊這“跳貨”絕不是顧老師。
顧老師租來的房子雖然說是“七天朝陽”的吉宅。但畢竟身處魚龍混雜的城中村。治安想來不會很好。再加上陸半生家曾經也遭過幾次賊,讓他有了臨場經驗。所以陸半生很快便確認了那個黑人影,最可能的身份。
門外那個黑影子,應該不是魑魅邪穢,大概率是個跳進來偷東西的賊。
賊從窗外偷窺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所以陸半生才會有那種被人凝視的感覺。他一跳一跳的,八成是在飛繩索,或者偷了東西,往墻那邊丟。
如此分析下來,陸半生感覺鞭辟入里,越發確定這家伙就是個蟊賊。
于是接下來,他感覺只剩下一個問題了——該怎么處理這個蟊賊?
怎么對待賊,特別是蟊賊。陸半生還真知道。
至少父親曾經告訴過他,蟊賊這種東西,全是無賴干的勾當,都是欺軟怕硬的主。你越是怕的,他就越是偷你。
父親還說,他當初出剛來外地打工的時候,也是老實巴交,誰也不敢招惹的。結果你猜怎么著?那些賊就專門偷他這樣的老實人,發展到最后,偷東西不算,竟然還偷陸半生他娘的內衣和褲頭。
這種行為,已經嚴重僭越了一個男人的底線了。
于是在一個晚上,當那些賊團伙又光顧陸半生父親的宿舍時,陸半生他爹舉著一個灌滿了開水的暖瓶就沖了出去。
當天晚上,三個賊被燙成了重傷。偷陸半生他媽衣服的那個,更是直接被陸半生他爹給咬斷了根指頭。
這件事出了之后,陸半生他爸也后怕。也擔憂這些蟊賊會報復,會暗害。
可實際情況卻是,從此之后,那些游蕩在工廠周圍的偷竊團伙和小混混,連正眼都不敢看他們家。那三個賊別說要賠償,還主動登門,磕頭認錯。
后來,陸半生他爸就徹底的懂了。
賊,天生就是膽小如鼠的。
他們要是有那好勇斗狠的膽量,早他媽去下海,去闖蕩,最不濟也是去搶劫了。犯不著當賊!
雖說陸半生父親這番話,是在酒桌上和同事吹牛逼的時候說的。但陸半生感覺老爹說的對。
所以,他感覺自己應該按照當初父親和同事說的那樣干:賊這玩意。最賤了。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負你。你真干他一頓。他立馬老實!
所以,干他一頓!
權當入住顧老師家的投名狀!
想著老爹的話,陸半生心里立刻便起了火氣,有了溫暖。而且正在正屋熟睡的顧老師也給了他極其大的安全感和后盾。
畢竟,顧老師會八極拳。想當初老師擊碎崔小倩的狗頭遺物的時。他拳法之凌厲,陸半生親眼見識過。
有他做最終后盾,陸半生徹底變得無所顧忌了起來。
俄頃,孩子拿起剛剛才從墻壁上取下的,那只畫著大蛇的雨傘做武器。輕輕的走到門前。
在窗外那黑影子跳到一定高度的時候,陸半生瞅準時機,使用上體育課時,顧老師教導的八極拳,先一個“埋腿上挎”,把門踢開,緊跟著一個黑虎掏心!以傘帶拳,狠狠沖賊“掏”了出去。
陸半生一個八歲的孩子,按理說沒多大力氣,單挑的時候,成年人大概率能避開,也不大可能會受傷。
但無奈,這小子夠陰夠狠,每一招都是算計著打的,而且“打的好不如打的巧”。在種種偶發因素的促成下,他這一套并不標準的八極拳,不但達成了出其不意,而且還招招要命!
特別是最后那一招“黑虎掏心”。因為陸半生只有八歲身體高度不夠的原因,根本掏不到那賊人的胸腔要害。
但卻意外的能掏到那人的下三路命根!
于是乎,黑虎掏心突變成了更加致命無解的猴子偷桃!
這一下,偷的老狠了。
陸半生出招之后,只見那賊人先“喔,喔,喔”的嚎啕了一串雞叫般的美妙音符,緊跟著就捂著褲襠滿地打滾。
其慘烈程度,堪比農村過年殺豬。
也因為賊人喊的太狠。整個城中村一半的燈都亮了。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顧老師那屋的電燈。
而隨著電燈亮起,院子里能見度提高,陸半生終于看清楚了那小賊的長相。
好奇怪的賊呀。
陸半生所見,這賊人和顧老師的年歲相仿。估摸著也四十歲上下。
他穿著一身青灰色的交領道袍,胡子留的老長,一看樣子就能讓陸半生知道,他應該是那種他以前只在小人書,或者港臺電影海報中見到過的道士。
道士,在陸半生上小學的這個年代,簡直和大熊貓一樣稀有。
除了對方復古的打扮,陸半生還注意到,這個道士帶著個大褡褳。
因為道士被陸半生偷了桃子,滿地打滾,所以褡褳里的東西也連帶散落了一地。
據陸半生目測,那里邊都是些墨斗、黃紙、朱砂筆、糯米之類的玩意。
亂七八糟,沒一個值錢的。
怪哉。
賊人偷東西,按理說不會偷這類不值錢的玩意吧。
這種種怪異的疑點,陸半生綜合分析之后,他突然就感覺……莫非這人不是來偷東西的?
是來傳教的?
傳教的人確實愛半夜里進門塞傳單。
而且相比于小偷,陸半生更不喜歡傳教的人。因為他們老家農村就有好多人因為信傳教士的話,被害的傾家蕩產,直到家破人亡。
就比如他的爺爺。
因為這份埋藏在心底的憤怒,陸半生舉起雨傘,準備再接一招黑虎掏心,徹底把這傳教士給送走。就算是不能送走,也讓他永絕后患。
可孩子千趕萬趕。終究慢了一步。
突然,顧老師從他的屋子沖出來,握住了陸半生的雨傘。
似乎是感受到了陸半生心底的那份滔天的殺氣,顧老師下手極重。在八極拳力量的加持下,陸半生手里的雨傘瞬移般消失,眨眼間易手。
孩子雙手空空之后,顧老師原本恐慌的臉才恢復了些許平靜。
而后,顧老師急忙回身,一邊沖那滿地打滾的老道伸手做攙扶狀,一邊對他拋出善言道:“師兄。您云游歸來,怎么也不事先發個電報呀!進屋也不敲門,這太反常了,嚇了師弟我一跳。”
“師兄?”陸半生震驚的望著顧老師,“這人是您的兄弟呀?”
“額,算是吧?!?
顧老師點頭,事后還特意向陸半生正式介紹說,這個老道叫裘正道。是自己在風水門的大師兄。以前也曾在這房子里住。
只不過他不是租戶,是這的房東。
這個九陽朝天是他名下的產業!
這位房東,兩年前外出云游去了。所以院子就一直由顧老師打理。
雖然兩個人同出一個門派,但一個從儒,一個入道。走的不是一個路子。
而儒道二宗,也是風水門的基本框架。
望著滿地打滾的裘正道,顧老師急忙問詢:“師兄你受傷了吧,快把褲子脫了,讓師弟看看。”
“我呸!本道爺練的是童子功,襠下的玩意,不會這么容易壞!”這位被顧老師叫做師兄的道人拒絕了顧老師的好意。言語間頗為狂妄逞能。
裘正道說完那逞能的話后,為了證明自己沒事,還強忍著疼痛,夾著內八字,顫巍巍的自己從地上站起來,走跳了兩步。
這下更像雞了。
“叔叔我錯了?!标懓肷雷约捍蝈e了人,趕忙賠了個笑容。
只是那笑容,反又嚇的裘正道下意識的,捂住了褲襠。
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完成之后,老道又后悔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面對的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這樣的反應太丟人了。
于是為了找補,裘正道急忙扭頭,指著自己師弟顧漢儒的鼻子問責:“姓顧的。一年多不見。你怎么又收了個喪門星當徒弟?怎么這次這個比上次那個還狠!一上來就要人命呀。你這人,太沒收徒的眼力啦!”
“他不是我徒弟。只是我學校的一個學生?!鳖櫪蠋煆娙讨σ饨忉尩溃斑@孩子‘著陰’了。我讓他來吉宅改命的?!?
“改命?他是該改改了!”老道望著陸半生,咬牙切齒,“再不改,怕日后只能去農村做敲豬、去勢的下賤勾當。”
“哎呀。叔叔您不愧是老神仙,看的真準!”聽了這話,陸半生震驚的回答,“我家在農村的時候,就是負責干這個的。每次我爺爺敲豬,我都幫忙收蛋?!?
“你個兔……”裘正道聽了陸半生的話,眼珠子都快氣出來了,滿嘴的臟話也呼之欲出。
但面對一個八歲的孩子,自己的師弟又在旁邊,他終究不太好意思玩那些倫理梗。
所以在紅著臉憋了許久之后,裘正道吞了臟話,緊閉雙眼,自我安慰道:“無量天尊!血壓在上……”
說來也奇,老道士說完無量三尊這四個字,整個人氣色一下子就上來了,眉宇間的戾氣也少了不少。
等老道士再睜開眼,陸半生只見他眉清目朗,須髯微微被晨風吹動。頗具有仙風道骨。
恢復了道家仙骨之后,裘正道便不再和陸半生糾纏。
他只是對顧老師吩咐道:“師弟,外邊冷風吹的緊!先進你屋里暖和暖和再說話。我這次回來,也是找你有正事要辦?!?
“哦哦哦??爝M屋,快進屋!”顧老師忙把自己的屋門給他讓開。裘正道也不謙讓,直接邁著八字步,向正屋里走去。
陸半生望著裘正道的背影,以為自己這一場尷尬的誤會便算是糊弄過去了。
可誰知道就在裘正道即將走進暖屋的時候,他突然停步回頭。又沖陸半生的方向勾了勾手,并喊道:“徒弟,你也進屋吧。外邊風大,不利于你的病情?!?
我嗎?
可我不是他徒弟呀?
陸半生望著裘正道的神色,一度以為他指的是自己。
不過很快,他發現不是。
就在裘正道說話之后,陸半生睡覺的那間滿是雨傘的房子里,突然響起了一陣輕盈的聲音。
“唰唰唰……”
那聲音很像蛇爬。但走出屋的最終不是一條蛇,
而是一個人。
一個和陸半生一般年紀大小,穿著深色直裰道袍,梳著墨色丫頭髻,小小瓜子臉,尖尖柳葉眉,大大葡萄眼,眼中還冒兇狠寒光的姑娘。
一個,小道姑?!
小小道姑從陸半生睡覺的屋子走出來之后,和他淡淡的對視了一眼。
只一眼,就凍了陸半生一個激靈!
小道姑眼中冷兇冷兇的光,以及那種深邃到可怕的凝視感……
對了!就是她!
原來昨晚房間里,從凌晨三點,一直盯陸半生盯到凌晨五點的,是這個丫頭!
而她,是房東裘正道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