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川三人回到吏舍,還未進門呼嚕聲便已震耳欲聾,推門入內(nèi),腳臭的味道不比那日尸臭遜色多少,三人沒能搶先睡著,在這種環(huán)境下想要安穩(wěn)入眠確實有難度,奈何賈川是真累了,大通鋪上找個地方躺下便著了。
順子稍微晚了幾息,但也很快睡著了,只剩董樹本,莫說客觀環(huán)境惡劣,便是此刻萬籟俱寂,他也無心睡眠。
……
轉(zhuǎn)日,賈川是被人大力推醒的,睜眼那一刻,他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夕,他又是誰?
反應(yīng)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再看到董樹本焦急的神態(tài),賈川第一反應(yīng)是:旨意到了!崔知縣要將他們拿下扔進牢房。
想到這里,他驚恐的坐起,沒等董樹本開口,他低聲問:“你可知縣衙后門在哪?”
董樹本愣了一下,搖頭說:“不知道。”
“你可還能弄到鈔銀?”
這一問可算是問到董樹本的麻筋上,他一下便忘了為啥要叫醒賈川,只知悲戚戚的說:“我還哪有鈔銀?我上哪弄鈔銀?回家找我娘子要?她可得愿意給我!之前我跟她說過閨女的婚事,一談到嫁妝她便急,直說讓我想法子,她……”
賈川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便一腳踹在旁邊還酣睡的順子身上,順子猛然間驚醒,問:“開飯了?”
“就知道吃!趕緊起來跑路,你可知何處能藏身?”
“為何要跑路?”順子揉著眼睛問完,登時不動了,而后一下子醒了盹,驚恐的看向賈川:“要,要抓咱們了?”
董樹本也驚到了,他抓著賈川的手臂問:“何時來抓?”
賈川愣了一下,看著董樹本問:“你將我推醒不是因為……”
“因為啥?”董樹本眼神依舊驚恐。
賈川只覺得涌上頭頂?shù)难幌伦勇芈洌钗豢跉猓M量用平穩(wěn)的語氣問:“你何事將我推醒?”
“哦,對,上午出了命案,高捕頭他們?nèi)チ耍笥胁犊旎貋碚f,高捕頭讓你速速前去。”
“就……這事兒?”
“回來那名捕快說,高捕頭的意思,東照縣向來安寧,都是因為你來了,所以才如此多事,若是你不去,他便讓縣尊將你關(guān)在牢中,省得出來禍害人。”
賈川搓了搓臉,問:“上午?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快午時了。”
“哦,那先用飯吧,查案又不是阻止命案發(fā)生,不差這一會兒。”
“你……”順子抓住賈川的胳膊:“是不是也怕了?剛才……”
“怕?哼!真是笑話,我可不知怕字如何寫!”
賈川說罷想表現(xiàn)利落下床,或許是因剛醒四肢血液不太通暢,手腕不太吃力,他本想用雙手撐一下蹦下去,也好說明自己哪里便會怕了,可惜手腕一軟,沒撐住,他又重新跌到大通鋪上。
這讓董樹本和順子的心如墜冰窟,在他們看來賈川在佯裝堅強,實則……就是。
賈川怎會不怕?這地方的人情世故,尤其是上層的,他懂得不多,當然上一世他也沒懂多少,但是他可是從書中,影視劇中知道蒙冤之后遭的罪,那可不是人能受的,朱瞻基跟他那點情分,過了這么多天怕是消耗的也差不多了,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是皇權(quán)的主要體現(xiàn),他怎能不怕?
可怕歸怕,他覺得既然來這一遭,自然是盡量活出風采,不是血染的那種,機靈點,找機會遁走也不是不可能。
賈川重新坐起,灑脫的下了地,說:“走,吃飯去!”
……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在巡檢司,賈川都是吃‘食堂’的,所以在他看來,到點了去食堂吃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屬于是肌肉記憶。
來到縣衙這兩天雖沒有去過‘食堂’,但也是想吃飯了,就有飯吃,別管在哪吃,吃的什么。
等他真的跟著縣衙雜役到了‘食堂’,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是明朝!
居然也有食堂,且墻面上書寫著幾行字:由飲食以觀禮,由禮以觀禍福,由議事以觀政,由政以觀黜陟,則書其善惡而記其事,宜在此堂——柳宗元。
賈川勉強認清所有繁體字,沒大理解其意,卻被最后的落款驚到了,為何會驚到?可能是這個時期離柳宗元近了幾百年吧。
食堂的正中坐著一名書吏手中握筆,表情嚴肅的看著眾人,董樹本低聲對賈川說:“莫要胡說八道,有人記。”
“吃個飯還記?”
董樹本朝墻上那幾行字努了努嘴,問:“識字嗎?”
“廢話,不識字十多人的木牌是如何寫的?”
“你那是寫出來的?我以為是畫的。”
既然識字,董樹本便沒再說什么,他以為賈川能明白字面上的意思。
賈川也沒好意思問,他怕那名書吏真的據(jù)實寫下:草包一枚。
……
從雜役們對他們的態(tài)度上,賈川確定崔知縣理應(yīng)還什么都不知道,這讓賈川對高云天有點另眼相看了些。
可隨后一想,太子的威懾力或許比他想想的大,即便崔知縣知道了,也未必敢在沒有旨意的情況下動他。
賈川大口的吃著飯,雖沒有葷腥全是素菜,賈川覺得也很香,使勁想了想,才想起來昨天去了黃蘆嶺一整日吃的都是餅子,又睡到中午才醒,肚子餓了吃啥都香。
順子見賈川吃得帶勁,也跟著大口吃了起來,可董樹本還是吃不下。
回來傳信兒的捕快等的著急,一遍遍的催促,也沒耽誤賈川打了飽嗝才住嘴。
……
高云天在城西一處兩進的宅子里等的甚是心焦,他做捕頭兩年有余,何曾遇過接連出命案的時候?倒不是東照縣人民都長命百歲,而是命案也需有苦主報官才行,不然即便鄰里之間傳出花來,縣衙捕快也不會捕風捉影的主動去查案。
今日清晨有個男人哭喊著要沖進縣衙,被衙役攔住才說自家娘子被人在家中殺死。
當時崔有志剛剛焚香后準備哭喪,聽說又來了個命案,哭喪的時候便多了些真情實感,年底吏部考核,他治理的地方接連出現(xiàn)大小命案,表現(xiàn)再好也是枉然啊。
之前他覺著黃蘆嶺四十余條性命,歸根到底是因為太子選擇了這條路回京,無論如何不能算在他頭上,可凡事架不住后面有捧場的。
原本不關(guān)他的事,命案多了,無關(guān)也有關(guān),至少風水不好。
崔有志愁啊,他找來高云天,命他今日無論如何要將兇犯捉拿到,不圖別的,就要個快!
或許一個快字便可解了他的困頓。
高云天的心情是雀躍的,他一直想多多展示才能,可惜之前不怎么給機會,如今機會來了,他要讓那些說他當捕頭與他舅有關(guān)系的人都閉嘴!
高云天帶著還沒完全清醒的老鄭頭和眾捕快趕到案發(fā)地,老鄭頭尸檢完,睡意仍在,可見沒什么難度,兇犯是一刀正中死者前胸,都沒有第二刀,死亡時間是昨日申時到酉時。
老鄭頭做完自己的事,便蹲在一旁聽高云天問話苦主,也就是死者的夫君。
死者的夫君一看就是個老實人,說是自己做點小生意,常年奔波在外,覺得對自家娘子很是虧欠,昨日清晨他再次要出遠門,死者只說身子不舒坦,沒有起身相送,他人都到了城外,因放心不下死者便又掉頭回來了。
果然,到家一看,死者確實身子不爽利,連說話都沒有氣力,他覺得回來的對,便要去請郎中,被死者拒絕,只說躺躺便好,他想著死者定是還沒有用過飯,又要下廚為死者煮些粥吃,同樣被死者拒絕,死者還勸說他趕緊出城,莫耽誤了買賣,他不肯,堅持明日再走,死者還為此發(fā)了脾氣,又說躺躺就好,還說讓他趕緊離開,看他就生氣,反倒不容易好,他只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你既然已經(jīng)走了,為何今日清晨又回來了?”
老實男人哭訴道:“我是走了,可我不放心啊,結(jié)果想要再進城的時候,城門已關(guān),我只能在城外將就一宿,城門一開,我便回了家,哪知,哪知看到的竟是……”
老實男人說罷嚎啕大哭起來。
老鄭頭聽得連連搖頭,死者確實只穿了里衣,看樣子是一整天沒有起身,家中說是做生意的,看這男子老實模樣,怕是也沒掙到鈔銀,不然總該有個下人伺候著,他出門的時候,家里也能有個照應(yīng),可看樣子,莫說是下人,家中連老人都沒有,更無孩童,這夫妻二人倒是清凈。
高云天看著嚎啕大哭的男人,緊緊抿著嘴不讓自己呵斥出來,這時前去鄰里問話的捕快回來了,說是鄰里昨日沒有聽到尖叫聲或者見過什么可疑之人。
高云天站在院中間,本想像往常一樣帶著人和尸體先行回衙,可想到縣尊嚴厲的囑托,又想到那日賈川在案發(fā)之地便已知道真兇是何人,便想著試試能不能在當場指認兇手。
可環(huán)顧一圈,除了苦主,都是自己人,莫不是苦主自己殺妻之后想要栽贓他人?
“你覺著是何人所為?”高云天蹲下身子,問已經(jīng)哭的癱軟在地的老實男人。
老實男人搖頭說:“平日里,我夫妻二人與人為善,我更是謹小慎微,未曾得罪過誰啊。”
高云天不會了,他以為老實男人這時候會大聲說出自己懷疑之人,然后他便可以順藤摸瓜,找出老實男人栽贓的實證……
“這兩進的院子,你出門之后你家里這位可有起身將院門上拴?”高云天突然想到一個關(guān)鍵點。
老鄭頭瞪大眼睛仔細聽著。
老實男人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點頭道:
“我清晨走的時候她并未起身相送,我那時覺著她再躺一會兒便會起來了,院門上不上拴都無妨,哪知我回來的時候,院門是上了拴的,她定是覺著今日極不舒坦,又怕突然有人來,便將院門上了拴,我是拍了一會兒門,她才披著衣裳幫我開門。”
傷心至極的老實男人一下子說了這么多話,不停的喘著粗氣,停頓了一會兒才又說:“她怕耽誤我出行,一再的說自己沒事,只需躺一躺便可,還起身送我出去,我是聽見她上門栓的聲音,才離開的,哎呀,我若是知道這一別便是陰陽兩隔,說啥我都不會走啊……”
老實男人又哭了起來。
“那你今日早晨回來的時候,院門是開著的還是上拴的?”
“上拴的,我拍了許久,后來擔心她病重無力起身,便找鄰居借了云梯翻墻進去了,哪知……”
老實男人又說不下去了,有捕快上前低聲對高云天說:“確有此事。”
高云天挺直腰身,腦子里飛速轉(zhuǎn)著,但轉(zhuǎn)了一會兒便轉(zhuǎn)不動了,他左右望了望,命捕快查看兩側(cè)院墻和后院院墻可有翻閱的痕跡。
前去查看的捕快很快回來說:“未曾發(fā)現(xiàn)翻越后的痕跡。”
高云天又命人查看院門兩邊的圍墻,結(jié)果是除了老實男人翻越過的痕跡,再無其它。
高云天更不會了,他突然想看看賈川遇到這種情況會如何應(yīng)對,便命身邊捕快回衙門將賈川叫來。
正好這時運尸的衙役到了,想要將尸體運回衙門,老鄭頭一聽賈川要來,便開口道:“先等等吧,一會兒賈川來了也可再看看。”
高云天琢磨一下,走到老鄭頭身邊蹲下,低聲問道:“你跟我說實話,驗尸這塊兒,你是不是不如他?”
老枕頭想了想答道:“不好說。”
高云天又問:“你說……他爹會不會就是個仵作?他從小便是跟著他爹……”
“你還是自己問他吧。”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一個巡檢司的司吏怎會熟知仵作的行當?”
“你還是捕頭呢,也沒見你查案多靈光。”
高云天氣哼哼的起身說:“你覺著他來了必定能行是吧?那咱們便等著瞧!這院門可是上了拴的,院墻也無人攀爬過,案發(fā)時哪來的人?難不成死者是自己給自己一刀?除非他有本事讓死者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