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當當?shù)耐阼徛曇簦厥幵谝粭l亂石嶙峋的礦道里。
其中兩名礦工挨的很近,他們手里的打鉆機,幾乎處于靜止的狀態(tài),鑲嵌其上的光礦石,光亮十分微弱。
“你小子,真偷了治安組織的東西?”
皮膚黝黑,將自來卷梳成三七分的男孩,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沙啞的嗓音沒有太多起伏。
“線里這個月的光礦石產(chǎn)量比上個月還低,再這么下去,咱們這屆下礦的見習(xí)期,估計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能見到那幫盔甲人的機會,過了今天,不知道要等到哪天了。”
皮膚相對白皙,一頭凌亂短發(fā)的男孩,得意地解開胸口的扣子,一本泛黃的手冊,在他的懷中隱約可見,隨后他馬上系好衣服,煞有介事地鼓搗起手里的打鉆機。
“等到哪天?等到他們抓你的那天,應(yīng)該會很快。”
自來卷的背頭男孩,苦笑地搖了搖頭。
“等到他們發(fā)現(xiàn)線路手冊丟了的時候,我和沈曉夢已經(jīng)在四號線了。”
“不是不是,江夕陽,你自己為了去找你爸,冒著違反治安組織條例的風(fēng)險,想要離開六號線,我管不了,你偏帶上她去干嘛?”
自來卷的沙啞嗓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個八度,甚至將手用力地按在了江夕陽的肩膀上。
“你以為我想帶她?還不是你溫子豪嘴里沒個把門兒的,她聽你說,我要去十號線的農(nóng)展館,就也要一起去那里。你老實告訴我,我要出去的事情,你還和誰說了!”
江夕陽一把推開溫子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反手將打鉆機抵在了同伴的胸口上。
“我,我做事有分寸的好吧,就那天約她去我家面館吃面的時候,偶然提了一句,她去農(nóng)展館干嘛,難道是,因為沈叔?”
溫子豪見平時嬉皮笑臉的江夕陽面色凝重,一時間語氣弱了不少。
江夕陽將打鉆機重新按壓在墻上,眼神里的怒色變淡了許多,他慢慢向同伴點了點頭,將沈曉夢和他提過的事情,簡單復(fù)述了一下。
原本治安組織每個月,都會給各條線路運送草藥,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給六號線輸送草藥了,沈曉夢所在的醫(yī)學(xué)院里,很多藥都告罄了。缺了藥劑,沈叔的肺病越來越嚴重,每天晚上都咳嗽地睡不了覺。
“你知道的,沈叔從小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所以沈曉夢要跟著,我也無法拒絕。”
“你要不去,曉夢也不會去啊!我真不懂,你爸不是在你出生前,就因為種子計劃下落不明了嗎,二十多年過去了,你為什么偏要現(xiàn)在去找他啊?就因為你做的夢?你膽子那么小,你確定你真的要去?”
聽到同伴直截了當?shù)卣f出自己的缺點,江夕陽不由得微微苦笑。
大概從半年前開始,江夕陽每隔幾晚,便會夢到自己父親當年參加過的種子計劃,最近,夢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他甚至每晚都會做相同的夢,夢里的事物變得越來越清晰,他的父親每次在最后,都會托人囑咐自己,讓他長大后去種子計劃的發(fā)生地,【農(nóng)業(yè)展覽館#10】。
“你能懂每晚都有個人,在夢里讓你去找他的感受嗎?更何況那個人還是我爸。我必須要去看一下,不然再這么下去,我一定會瘋了。”
江夕陽說著,低頭看向綁在手腕上的橙色礦石手串,也是種子計劃后,他從一號線的幸存者那里,得到的父親唯一的遺物。
這種石頭的顏色,和地面上一種稱為夕陽的景象類似,這也是他名字的由來。
夢里江夕陽親眼見到,父親可以用這種橙色的石頭,發(fā)揮出神奇的效果,他相信,傳聞不是小時候玩伴說的杜撰和編奏。
“我看你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瘋了。”
溫子豪的語氣里透著埋怨,早在江夕陽和他透露自己的計劃時,溫子豪知道,這個把他當作線里唯二朋友的發(fā)小兒,是想叫上他一起去的。
但他從礦院畢業(yè)之后,是要繼承家里的面館的,他不像江夕陽沒有父母孤身一人,從小他就知道,任何犯罪的人被治安組織帶走后,沒有一個人能夠回來。前往外線的重罪如果被發(fā)現(xiàn),后果他承擔(dān)不起。
江夕陽看向神情落寞的溫子豪,兩個人初次相識的場景,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那是上小學(xué)的第一天。
放學(xué)后溫子豪邀請所有同學(xué),去他家的面館里聚餐,但對吃飯沒有興趣的江夕陽,直接忽視了這個新同學(xué)的邀請,徑直返回了位于東四井地下29層的沈叔家里。
但馬上就有人過來敲門,門打開后,溫子豪笑著捋了捋凌亂的自來卷,說敲了好幾戶門,終于讓他找對地方了,別的同學(xué)都已經(jīng)去他家的面館了,他來喊唯一缺席的同學(xué),也一起過去吃個團圓飯。
從小江夕陽因為父母不在的原因,沒少被同齡的玩伴欺負。
即使他父親曾是代表六號線,參加種子計劃的英雄人物,但這反而成為了他和身邊小伙伴矛盾的原點。
本是孩子王的他,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原本一起玩耍的同伴,忽然開始議論起他這個在種子計劃中失蹤的父親。
他們說,線里為了夸大種子計劃中,六號線代表人物的偉大形象,編奏了他父親的各種故事,其實他的爸爸,完全沒有任何了不起的地方。
起初江夕陽還與他們大打出手,后來連爭論都放棄了,因為他知道,他一個人的話,抵不過身邊那么多人的七嘴八舌。
時間久了,他開始對所有人都抱有敵意,他說話不再直來直往,隨時抱有警惕之心。
直到他遇到溫子豪,這個注意到他,同時將他封閉的內(nèi)心外殼,敲開了一絲裂縫的新同學(xué)。
而那晚,給溫子豪開門的人,便是沈叔的女兒,沈曉夢。
只有六歲的溫子豪,對這個眼睛不大,但雙眼囧囧有神的短發(fā)女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忍不住想多看她一眼,之后再多看她一眼。
從此,江夕陽的身邊,有了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溫子豪的心里,種下了一個想天天見的女孩,而沈曉夢,也挺喜歡在自己專心研究課題的業(yè)余時間,有這兩個男孩可以插科打諢。
沈曉夢是比江夕陽小半歲的,但她喜歡像他爸一樣叫江夕陽,小夕。
月光事件前,她父親沈葉是名拳擊教練,為了讓這兩個孩子有自保的能力,江夕陽和沈曉夢便經(jīng)常互相作為對手練習(xí)拳擊。
江夕陽因為年長一點,外加自己是男孩的原因,總是下意識地收著勁兒,但沈曉夢干每一件事都極其地投入,下手沒輕沒重,不能說騎在江夕陽頭上作威作福,但也差不太多。
小時候她對線里的光礦石倍感興趣,13歲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光能量介于隙影礦石和漁火礦石之間的散星礦石。將線里原有的五階礦石體系,提升到了六階層級。
礦院早就默認她是引領(lǐng)六號線未來的天才少女,但她因為自己父親久咳不治的病情,沒有任何猶豫,便拒絕了礦院的邀請,進入醫(yī)學(xué)院學(xué)習(xí)。
去年剛剛22歲的她,破格獲得了一般需要30歲以上,才能獲批的調(diào)配藥方資格。久咳不愈的沈葉,在女兒自行研發(fā)的藥療下,肺病確實好了不少,但因為這幾個月缺藥的原因,停藥后癥狀卻比之前更加嚴重。
江夕陽雖然嘴上說沈曉夢是拖油瓶,但有她和自己一同前往未知的線路,其實還是很開心的。
他環(huán)視四周,確認監(jiān)工和巡查的治安組織,都下到了更深處的礦洞,便打算動身前往線路手冊中標記的那處,連接六號線與四號線的秘密通道。
六號線從西邊的【海淀五路居#6】到東邊的【草房#6】,共有20站。
除了礦石研究院所在的【金臺路#6】、各類學(xué)校扎堆的【青年路#6】、糧食蔬果培育地的【花園橋#6】、唯一的昆蟲肉制品加工地【黃渠#6】、采集礦石的礦道出入口【平安里#6】、居民的生活貿(mào)易地【南鑼鼓巷#6】、建有北海水廠的【北海北#6】、制作代幣的砂紙廠【朝陽門#6】和冶煉廠的【東大橋#6】外,其他的車站,則基本都是居住用途。
江夕陽居住的東四井,位于【東四#6】,#6指代貫穿整個社區(qū)的六號線,在六號線與地面之間,還有個叫做【東四#5】的區(qū)域。
這類同時匯集兩條線路的站臺,從前又被稱為換乘站,換乘通道的兩側(cè),不僅設(shè)有厚重的機關(guān)鐵門,還被治安組織的盔甲兵牢牢把守,只有治安組織的人員才可以通行換線。
治安組織為了方便管理地下的六條線路,除了換乘站外,每條線路都設(shè)計了通往其他線路的快捷通道,這也是江夕陽偷取線路手冊的目的,因為上面記載著這些秘密通道的位置與通行方法。
江夕陽看了看身邊的溫子豪,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不舍的目光。
溫子豪的情緒同樣十分低落,聲音又輕又弱地詢問,兩個人要從哪里出發(fā)。
江夕陽打開線路手冊,指了指上面標識的秘密通道點位,輕輕拍了拍溫子豪的肩膀,勉強擠出了嘴角上的笑容,試圖讓對方也高興一些。
“我知道你從小就向往去其他的線路看看,不過無論如何,六號線才是你的家。”
溫子豪看向江夕陽已經(jīng)轉(zhuǎn)身的背影,他相信夕陽能完成他的計劃,但他不確定,夕陽是否還真的會回來找他。
“六號線是你的家,但其實,只要有你和曉夢在身邊,我覺得哪里都是家。”
江夕陽沒有回頭地輕輕說道,隨后堅定地向礦道外悄悄走去。
我院于2050年首次實現(xiàn)了光礦石的能量轉(zhuǎn)化技術(shù),并以此為基礎(chǔ)建立了線內(nèi)能源系統(tǒng),光礦石根據(jù)自身蘊含的光能被分為六個等級,現(xiàn)廣泛運用于線內(nèi)各動力系統(tǒng)和設(shè)備設(shè)施中。——《礦院礦石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