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的古道之旁，八百鐵浮屠早已列隊完整，他們一人拉著兩匹高大的駿馬，一動不動，宛若枯松，雖無甲胄著身，但依舊難以掩飾他們身上那種不同尋常的氣息，滿眼肅殺之色，那種眼神是見過血，殺過人，斬過妖的…

余嗣成踏空而來，還未落地，眾人瞧見了，他們盡皆神色炙熱，單膝跪地，口口高呼：

“參見主公…”

“參見主公…”

“……”

這一聲聲的高呼，一下刺破寂靜，響徹山林，驚起許多鳥獸競相奔走，遠離家園…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余嗣成立在半空，他環視一圈，高聲喊道：

“諸君可愿為吾體現忠誠…？”

話語才落，位于前列的魏三，抬起眼眉，神色肅穆，率先喊道：

“為主而亡，有榮與焉…”

隨著他的高呼四下傳開，幾百張嘴，不約而同高呼起來，聲若震雷，不絕于耳：

“為主而亡，有榮與焉…”

“為主而亡，有榮與焉…”

“……”

余嗣成降下身形，立于軍陣最前列，他神色凜冽，沉聲道：

“未有子嗣者，出列…”

然而，眾人卻是聞聲不動，余嗣成踏出一步，眼眉微皺，擰眉道：

“魏老三起身，念軍紀…”

“魏三得令！”魏三站直身子，面色冷峻，只見他上前三步，立在余嗣成身前，一下轉過身去，面朝諸人，高聲念道：

“十七禁令五十四斬…”

“悖軍、慢軍、懈軍、構軍、輕軍、欺軍、淫軍、謗軍、奸軍、盜軍、探軍、背軍、狠軍、亂軍、詐軍、弊軍、誤軍者，斬！！！”

“……斬…斬…斬…！”

“不尊上命者，斬…！”

余嗣成輕甩衣袖，冷聲喝道：

“某家在再說一遍，未有子嗣者出列…三息后，各相檢舉，當按軍法行事…”

余嗣成背過身子，沉聲念道：

“一息…，二息…，三…息…”

“好好好…”余嗣成轉過身來，眼中升起一抹冷意，高聲喝道：

“爾等欲以身試法乎？”

話語才落，他神識一動，從腰間儲物袋中喚出一柄法劍，立在半空，劍身微微顫動著，發出聲聲劍鳴。

余嗣成橫眉冷對，沉聲喝道：

“爾等眼中可還有我這個主公…？”

此言才出，眾人盡皆伏地倒拜，口口聲聲，高聲喊道：

“主公息怒…！”

約莫三息，人群中閃出一位漢子，那漢子跪倒在余嗣成面前，哽咽道：

“主公息怒！俾下未有子嗣，甘領軍法…”

那漢子抬起頭，雙眼微紅，眼角噙淚，深深望了一眼余嗣成，只見他抬手作鞠，沉聲道：

“還請主公容俾下進諫一言…”

“準…！”余嗣成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沉聲道。

漢子半跪著，挺直腰板，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沉沉道說道：

“吾等卑賤之軀，幸得主公相招，得以為兵，沙場快意，昔時軍旅戎馬，主公視吾等如手足，每每遭遇險境，不顧萬金之軀，盡皆以身犯險，為吾等斷后，謀取生路…”

漢子越說愈加悲戚，豆子一般大小的淚珠，不斷順著臉頰，流淌在雪地里，他哭喊著道：

“八年以來，主公更是一日未曾斷了我們軍響，士為知己者而亡，主公此等大恩，縱舍此身，亦難相報…主公心善，欲讓吾等留個后，可是主公，自古忠孝難兩全…”

漢子額頭觸地，重重三拜，忽然他將上身衣物全部脫掉，露出古銅色的皮膚，隨著大汗輕輕挽起胳膊，只瞧見一塊塊飽滿的肌肉線條，展露人前…

漢子再道：

“吾等未有一日懈怠，只盼有朝一日，能為主公效死…若錯過今日今時，一身血氣衰退，唯恐再難為主公出力，雖能茍活于世，來日又有何顏面面見列祖列宗…”

漢子拜伏在地，沉聲喊道：

“愿主公成全俾下，忠烈之志…”

漢子的話語還未說完，人群中又走出二三十人，他們盡皆跪在漢子身旁，高聲喊道：

“愿主公成全吾等忠烈之志…”

另外單膝跪地的數百人，在此刻亦是拜伏在地，高聲喊道：

“愿主公成全…”

何為馭下之道？

或以威壓，或以利驅，或以德服……

雖是目的相同，但也各有千秋：

以威而壓，易遭反噬，以利而驅，更是難以長久，然則以德而服，亦絕非一時之功…

魏三上前一步，彎身拱手，低沉道：

“主公，老兵不畏死，只怕白發增生，暗自凋零…”

魏三身子再低下幾分，高聲道：

“還請主公成全…”

余嗣成身后的翠兒，亦是快步來至余嗣成身前，躬身細細勸說：

“公子，還望三思…”

“某家何德何能，能得諸君如此愛戴…”余嗣成眉眼微微跳了幾下，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他抬高雙手，高聲道：

“諸將起身…”

眾人齊齊起身，他們面色盎然，神色熾熱，耳朵豎起，格外專注，傾聽余嗣成下命令。

余嗣成頓了頓，神識一動，將連弩袖箭匕首，從儲物袋中放出，而后他又將此前在院中繪制輿圖與張玉貞的畫像，分作兩份，分別遞給魏三與翠兒。

他上前一步，面帶慍色，低沉道：

“因我此前入贅周家，家母獨自外出，尋仙問道，欲成紫府接我還家…”

余嗣成眉眼低垂，微微抿唇，嗓音有些沙啞，輕輕嘆氣說道：

“做兒子的不成器，害得家母奔走勞累…”

眾人聞言，無不露出深深的敬佩之情，余嗣成抬起頭，接著道：

“吾欲使諸君，外出尋我母親消息，此行路遠，難免會遭遇修士、妖獸，屆時是生是死，只能看你們的造化了…”

余嗣成緊了緊身子，低沉道：

“二十年為期，無論何種結果，各自返家！兩人一組，路途也好有個照應…，若是尋到了我母親，只管與她言說，我的身體好了，只希望她還家…”

末了，余嗣成將四萬兩黃金放在身前，朗聲念道：

“每人各取五十兩黃金用作盤纏，輿圖與我母親畫像當要小心謹慎，不可示于人前，其余連弩袖箭匕首各領一份…”

話音才落，余嗣成躬下身子，對著眾人微微作拜，低沉道：

“以心換心，若爾等一去不回，汝等家眷，吾必善養余年…”

“主公言重矣，縱埋骨他鄉，亦要尋回老夫人…”

眾人齊齊下跪，高聲道。

不多時，只聽得聲聲馬蹄，不斷響徹山林，人與馬的背影，越來愈遠…

余嗣成神色晦暗，面色頹然，他深深望了一眼，遮擋住視野的這片山林，凝聲對著翠兒說道：

“翠兒，明日找人，將這片山林伐盡…”

翠兒凝神一息，輕輕問道：

“可是它們擋住了公子的視野…？”

余嗣成鼻尖微酸，偏過頭去，低聲道：

“冬日苦寒，伐些柴火，送與諸將家眷取暖…”

“是，翠兒遵命…！”翠兒眼眉微翹，輕輕回了一句，然則內心早就泛起波瀾，獨自暗道，公子還是一如既往面冷心熱，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