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扶龍士知了此間變故,慎重思慮了一番,大致確定了此次雖有其余仙家勢力干預,但更多的還是凡間王侯之爭,便決定將此事告知他們為劉代所選之謀主——楊風。
楊風自不是第一次得到仙人指點,此刻卻依舊有些震驚。宋君竟然已經知道了劉代的帝王之命?那這還怎么斗?
劉代在最該養望、潛蟄之時,忽而被他將來必須面對的大敵發現了,此時對方捏死劉代這只螻蟻,只需考慮些許聲威之損失而已,而劉代一方當作何應對,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劉代自降生以來便是有仙緣的,身上自是不乏仙家手段遮掩氣象,單憑宋國現有的那些修士供奉,自然難以發覺劉代這個隱患的。楊風何等機敏,他立刻便發覺這其中是有仙人在暗中較量。劉代和宋君,乃至他楊風都只是棋子罷了。
既然有仙人插手,那么劉代身上背負的那份天命是否還完全可信,就值得商榷了。仙人暗中較量引發天機動蕩,劉代自身氣運穩固或許只是有驚無險,那他的身邊人,可不就危險了?
楊風倒已來不及過多擔憂自己,他連忙找來劉代的教拳師父,與對方叮囑一定護住劉代的父母,自己則要去同劉代之夫人做些安排。
劉代之夫人,也就是長寧郡主,本是宋國宗親,肅王獨女。往日里她是劉代在京城的依仗,是劉代同帝王親近的象征;但到了君王有所猜忌之時,她便就是一層威脅了。固然夫人與劉代恩愛有加,可以信任,但倘若是被人加以利用、甚至加害栽贓呢?最終的苦頭,還是得落在劉代身上。
楊風此時也顧不得僭越與否,寫了幾封錦囊,便擅自去求見劉代夫人。
這位曾在大婚之夜戲弄、考驗夫君的郡主,自然是不乏心智和膽識的。她知楊風乃是劉代最為信任的身邊人,自家夫君與他,甚至要比與自己這個做夫人的更為親近。又見楊風這位平日里云淡風輕的多智之士今日如此慌張,她便也不問對方原由,直接開口道:“楊先生,可是需要我為夫君做些什么?若我能幫得上忙,你盡管吩咐便是。”
楊風見主公夫人這般深明大義,便深深一拜,將幾封錦囊交于長寧郡主,開口道:“夫人,恕楊風今日冒犯。京中有變,可能會有人針對夫人與主公,懇請夫人速回王府,近期也莫要急于回來。”
楊風仔細與長寧郡主叮囑了該如何回府,回府之后又該如何做,并交代過何時才能啟用這些錦囊。
他可以完全信任長寧郡主,卻對那個肅王只能信五六分,故而他也并不能向對方透露全部實情,尤其是關于劉代的天子命格。此次到底是肅王的皇兄發難,雖然劉代“全無過錯”,但要指望這位肅王仗義執言、甚至涉險相救,楊風卻也沒什么把握。好在肅王還算信任于劉代這個女婿,不至于“糊涂”到去支持宋君立刻斬了劉代。
卻說肅王近來暫不掌兵,在王府內自然十分“安逸”。他今天本欲像往常一樣,在書房內寫寫畫畫消磨時日,卻忽而接到下人來報,自己的寶貝閨女要回來了。
趙燁心頭一喜,自這丫頭嫁與劉代那小子后,自己這這偌大王府內倒著實少了許多趣事。他并不專程去正門迎接,只是假裝在自家宅院內閑逛,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回家的閨女罷了。
待趙燁見那長寧郡主嫌棄丫鬟們手慢,親自拎了一大堆物件,氣鼓鼓地闖進王府時,也是不禁一樂——這是小兩口吵架了?倒是新鮮事,難怪能想起回家里來。
肅王一面上前接過女兒手中物件,又一面在口中責怪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長寧郡主卻是瞪了這位王爺一眼,冷哼一聲便去了王妃住處。
肅王表面上露出寵溺無比的笑容,心中卻已十分凝重。這般作態在外人看來,是女兒在夫家受了委屈,回府來撒嬌無疑了。但他這個當爹的卻敏銳察覺到,女兒這是在向自己暗示些什么。
自己如今已算是被“圈禁”在京,表面上依舊風光,其實生死如何全憑帝王心意,閨女和女婿再如何神通廣大,卻也管不了自己的事。那么劉代這個朝中新貴,東宮內臣,又如何有難事了?
總不能是太子看皇兄近來氣色漸好,急不可耐,要造反吧?
嘶,可是太子這不是才十余歲,何必著這個急?
與此同時,宋國欽天監。
“太白晝見,與日爭光。太白經天,這是太白經天啊!”一位枯坐于此地數十年的監正忽而面色大變,大宋國運綿長,歷來皇位更迭有序,何以會忽而出現這般異象?
太白經天,顧名思義,便是太白金星于白晝高掛,古籍有載:太白經天,天下革,民更王。
方才劉代身上遮掩氣運的手段剛被有心之仙人破除,凡人便立刻能看到此般異象,更遑論這些觀天望氣了一輩子的欽天監練氣士了。
欽天監白日得了這般異象,雖是人主大兇之相,卻也不敢半分隱瞞,當即便報與了宋君知曉。
宋君才得了老臣死諫,雖然心中起疑,但不至于失了分寸。但此時這太白經天之異象就在頭頂,這叫他這個當朝皇帝如何再冷靜?
宋君冷笑道:“好一個劉代,不聲不響地都到了朕眼皮子底下。若再給你些光景,當真是讓朕都不敢去想啊。”
他此時已經徹底明白了過來,為何自己先前病重時心中萬般不安,本以為弟弟肅王有了異心,卻不曾想這個小子才是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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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代今日與太子教完功夫,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府中,正欲同自家夫人歡度良宵之時,卻驚愕地發現,夫人竟一早就收拾了行李,回肅王府去了。
夫人一聲不吭地回了王府,這顯然是要與他置氣了。劉代此時尚且不知原委,一時間有些惆悵,不免還有些委屈。他便帶著酒找到楊風。兩人對坐,劉代也不說話,只顧著喝悶酒。
劉代喝了不知多少,已是滿臉通紅,他打了個酒嗝,開口問道:“楊兄,你說夫人為何她要棄我而去啊?”
楊風此時正在發愁如何渡過此次生死難關,見劉代這個純情小將軍居然在思考,長寧郡主為何突然回王府去了,一時無奈了起來。
他總不好跟劉代說,是自己讓長寧郡主回王府的?那豈不是找打么。
楊風便隨便找了個話頭,把問題拋回給劉代,只聽楊風問道:“主公不妨想想最后一次見夫人是何時?”
劉代迷迷糊糊地答道:“自然是今日清晨時分。”
楊風沉吟一陣,道:“那主公不妨回憶回憶,今早之前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楊風本就是隨口問的,讓劉代自己去想著便是,他自然還有其余事要費心思考。
不料劉代卻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給了自己一巴掌,痛心疾首道:“都是我不好,又惹夫人生氣了。昨晚夫人明明都說不要了,可我還是沒管住自己……”
楊風聽他這話,心中既好氣又好笑。
好氣的自然是當下情況緊張,自己卻不宜告訴劉代這個做事主的真相如何,免得劉代稍后面見宋君時心中有鬼,露了破綻,故而他楊風只能自己一人負重前行;
覺得好笑的,自然就是劉代這番言語了。這劉代怎么半點不通夫妻間那些樂處?欲拒還迎、半推半就本就該是美人作態,君子逢迎。
真是白瞎了這段好姻緣!
忽而又聽劉代說道:“不對啊,楊兄,夫人她好像經常這樣,難道她其實已經討厭我很久了?”
楊風任由劉代在一旁喝至酩酊大醉,最后還哭鬧了起來。
他讓府中侍衛將劉代帶回房中安頓,自己則是要再做好些布置。
與劉代的下屬以及肅王舊部間的聯系,基本上都是他楊風替劉代在做。如今劉代有難,對方雖有仙人下了先手,他們卻也不能坐以待斃。
楊風讓劉代的親信們選些好手,近日喬莊打扮在京畿之地,準備隨時護衛劉將軍周全。
又使些手段,與肅王的幾位手下透露了些風聲。畢竟單憑長寧郡主或是他楊風的一面之詞,是很難讓肅王相信有此危局的。
楊風大致能猜出君王的心思如何,只是昔日老臣從仙人口中捕風捉影而來的消息,不足以讓宋君舍了面皮、不計代價立刻痛下殺手。但宋君此時,也就只差一個殺劉代的借口罷了。
楊風對于當下各類可能導致劉代面臨危局、并能被宋君借題發揮的人和事都做了排查,最緊要的威脅,也就是皇室宗親長寧郡主,已經被自己安排回了肅王府,算是暫時解決了,也還借機與肅王提了醒,算是自己扳回來了一點局面。
再有,便是太子殿下了。
但劉代與太子應有之接觸恐怕很難避免,宋君也未必會拿自己的親兒子來試探、或是栽贓于劉代。
楊風想到此處,又覺得不對。宋君恐怕一定會借太子生事,只是此事與太子的關聯深淺,值得斟酌罷了。
確定了隱患來源于太子之后,楊風便開始排查時機了。得有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最好是群臣盡至之地,眾目睽睽之時。
早朝上殿?入宮受賞?校場演武?君王在這些尋常場合里試探劉代忠心也好,用些手段栽贓陷害也好,到底是漏洞百出,無異于自毀圣明。
民收春種,獸長秋膘,弋獵熊羆,肄武綏番。
想到此處,楊風嘆道,那就唯有秋獵了。
哪有比秋獵更適合于甄辨忠奸的機會?哪有比這行圍哨鹿更適合見血的地方?
一旦君心起疑,那可就不是這一次秋獵便能糊弄過去的。且如今劉代距離起勢還差得太遠,宋君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清除這么個隱患,楊風雖然竭力在布置不日之后的秋獵,但對于眼下的其他人和事卻也不得不防,對于今后也得有著更長遠的計劃。
看來劉代如何成就帝業,如今卻是更多的在人而不在天了。那么他楊風可就再難得片刻清閑嘍。
正當楊風殫精竭慮之時,一陣陰惻惻的嗓音自他身后傳來。
“楊先生,我家主子有請。”
楊風幾乎要癱倒在座椅上。
這下當真是萬事皆休了。自己的萬般布置剛剛開始,宋君竟然已經,使上這般釜底抽薪之手段了。終究是自己先前太過信任天命,過于小看這天下豪杰了。
在被突然到來的太監“請”去皇宮大內的路上,楊風仔細復盤了先前的布局,確定并無疏漏后長松一口氣。不幸中的萬幸便是,他第一時間將長寧郡主送回了王府。
當下,他楊風便該仔細想想,該如何保住自己這顆項上人頭了。至于劉代如何,楊風此時唯能暗自祈禱一句,吉人自有天相嘍。
眼睜睜看著楊風被帶走的一眾扶龍士此刻幾乎咬牙切齒,他們自然能攔得下,但那樣做也就等同于跟宋君攤牌了,宋君將再無半分疑慮,定要立刻取了劉代之性命。
一位艱難重返仙人境的扶龍士苦笑道:“世上聰明人從來都不少。如此一遭,既是劉代和楊風的困難,卻也該是你我之教訓。”
眾人默然。誠然,百千年光陰里他們都在算計人心,在天下大勢間縱橫捭闔,由于凡人的局限,他們操持帝王、愚弄百姓已經是習以為常之事,待如今其他仙人稍一出手,他們這些自以為是的扶龍士便吃了一個大虧。
只許你扶龍士順天證道,就不許其余修士逆天而行?
只許你劉代、楊風之徒背靠天命好成大業,就不許他宋君也為祖宗基業用些手段?
齊萱已經到了宋國都城附近,這些扶龍士見了齊萱,大都清楚這位仙子的來頭,既是逍遙宗掌門的得意弟子,也是數年前曾狠狠教訓過他們扶龍一脈之人。
這些扶龍士齊齊向齊萱行禮,心中卻在叫苦不迭,那位處事更穩妥些的李仙長怎么沒來,單齊仙子一人來了,雖然境界夠高,但也容易沖動壞事不是。
齊萱冷冷地開口道:“本仙只保劉代一人性命,也不會放任其他仙門干涉此地。你們該如何做,就如何做。”
一眾扶龍士哪敢在齊萱身邊久待,立刻領命告退。
這些扶龍士最是明白,當下主要之博弈依舊是在凡間,即便多了齊萱這位長生境仙人,甚至是她背后的逍遙宗,卻依舊是于事無補的。楊風都已經被宋君軟禁,劉代此刻已經好比被斷了臂膀,又如何與那當了大半輩子皇帝,心機無比深重的宋君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