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時行剛一說完陳橫行這么個綽號,李訣心中立刻明了是何緣故了。看來這位陳老前輩,給中洲諸仙門留下的印象還是太過“傳奇”了。以至于中洲各仙門至今猶如驚弓之鳥般,竟連效仿者都不能容下。
李訣見對方是好意提醒,便再次行禮以致謝意。
倒是與李訣這般拒人千里有所不同,那王時行卻是個自來熟,他見李訣客氣了幾分,便跟著李訣一同駕云而行。
“道友啊,那黃鱗派的一雙師姐師妹著實姿色不錯,雖然資質差了點,但勝在一位純良堅定、一位活潑機靈,道友你方才何必只是暗中出手相助,若是在她二人身處險境時挺身而出,來一遭英雄救美。再在山中相與幾日,以道友你這般相貌與境界,將這兩位美人悉數折服豈不是輕而易舉……”
通常這般聒噪言語,最惱人的不在于言語本身,而在于不能隨意打斷。若是隨意打斷了,最容易被旁人以為是氣量不足,或是被猜疑為心中有鬼,尤其是初次相識之人最易如此。故而李訣只當是聽不見對方言語,在旁自顧出神。
他自然是有些事情該好好思慮的。他此次出門,看似是因人族大能點名,且趙霽吳漁兩位師父師命難違,不得以而來此中洲。
但這次遠游背后,值得挖掘的真相卻有不少。故而催使李訣出門的,可不僅僅是旁人提點。
若他李訣是個看不清時局的毛頭小子也就罷了,但如今再把他當作這般愣頭青是如何下場,詳參天相峰某位被徒弟坑了一把的趙姓老道。
若問他意欲何為,李訣定會輕笑一聲,勘驗天機罷了。
先前大概率因天意而遇上的黃鱗派,既事發突然,讓他無從準備,又屬于那種一眼便看清原委的,故而李訣并未太過在意。但現在既然遇上這位境界足夠高,且來的也不算蹊蹺的王道友,他就不妨與天意賭上一賭:
就賭這位王道友是否是此次中洲,乃至人族大劫中的關鍵人物吧。
師父趙霽總說時機未到,不宜讓他知曉太多。然何謂時機未到?無非就是因他李訣知道的太少,境界也太低了。再有就是,趙霽吳漁也未必看得真切將來事,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此時不多些擔當,貿然與李訣說了太多真相,也只是徒增煩憂和變數罷了。
但既然李訣自己終究要出門看看這五洲天下,該來的,該知曉的,卻也不會因長輩庇佑就徹底躲過。
王時行見李訣對這般胡言亂語毫無動容,甚至已經神飛萬里,又用上了幾分心力,開口道:“道友你一看就是那種不常出山門的性子,而我卻是恰恰相反,幾乎從來不愿在山中清修。
像道友你這般在外遇上美人卻毫無反應的,只有三種人,第一種自然是那些戒欲苦修的呆子,尤其在三教之中,這類煉氣士最多。秉著祖師教誨和圣賢道理,對美色絕不動心;第二種便是那些眼高于頂的大宗驕子,除非遇見人間頭一等絕色和資質集于一身的美人,都不愿多看半眼。”
說至此處,王時行看向李訣,見李訣依舊毫無變色,便繼續道:“最后一種便是懼內之人,或是宗內有位苦求不得的師姐或師妹的。道友,你說我猜的可對?”
李訣此時心中卻是被勾起了些其余思緒,說他李訣懼內,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與齊萱修得自是逍遙宗最為高明的雙修之法,最是講究陰陽相合相濟,何來一強一弱,一盛一衰之說法?
雖然齊萱宗門底蘊深厚些,資質更好些,境界更高些……但堂堂七尺男兒,豈有懼內之心?
王時行見李訣忽而臉上有了幾分笑意,便開口道:“道友,你別不承認,男人和男人之間只要聊女人,一定就會有話題的。道友,嫂嫂是怎么放心你一人來這中洲的呢……”
對方這問題李訣還真沒法答,此次來中洲參與圣殿傳承,本該是有逍遙宗弟子齊萱的名額的,齊萱終究是被自己的姓氏拖累了,讓一個齊氏后人去參與傳承,哪怕是圣人蘇翰,也要顧忌頗多的。故而李訣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名額就是因此而得來的。
李訣見王時行是這般不給桿兒也要往上爬的性子,自己也確實需要與這些中洲修士有所交際,便開口道:“道友可能看得清那黃鱗派今后如何?”
王時行總算盼到這位有趣的別洲道友開口,雖然問的是他最不感興趣的話題,他也認真思索一番,開口道:“若非道友你指點,我其實也如那黃鱗派掌門一樣滿頭霧水。好一個利在勾陳,我即便是靈符山祖師親傳弟子,也是近來才知曉此間隱秘,道友你卻已經能勘破別洲天機,確實令我王某人佩服不已。
但若是細論起那黃鱗派今后如何,我雖大致算到因道友你走了這一遭,他家山門氣運有所變動,卻不能知到底如何。”
李訣點頭稱善,又問道:“道友可是來此地游覽的?”
王時行尷尬不已,堆笑道:“我其實也是應了山門長輩之命的,但老祖說的并不確切,只是讓我來此地看看有無天災人禍,以防發生些生靈涂炭之慘劇。但既然道友先我一步來了,倒是省了我一番心力。”
“哦,那我倒是奪了道友你一份不小的造化。”李訣看向王時行,見對方一臉疑惑不似作偽,便知他對此間因果并未看清,繼續道:“原本今日這里會因奪寶而掀起血戰,這本該由道友你這位本土修士前來處置,與那黃鱗派結下善緣、并且有望在將來得一份功德的,也該是道友你才對。”
王時行卻連連擺手,他道:“道友不必這樣說。若此間之事由我料理,那我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就是黃鱗派那對師姐師妹了,其余因果報應,都不過是小事罷了。道友若是還覺得過意不去,不妨返回宗門后,為我王某人送來兩位外洲美人……”
李訣見王時行說此話時就快沒掉口水,心中也是覺得好笑,這位王道友啊,可一下子就把中洲正道仙宗的形象壞完了。
他卻不知,中洲屬火,萬靈受其牽引,故而即便是山上修士,若是不注意修身養性、摒棄俗念,也容易引得欲火焦躁。這其實也是五洲間不大不小的一段隱秘,得再有閱歷些的男修士才能知曉,這中洲啊,可是個好去處。
李訣不再任由對方暢想,開口道:“道友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自己該怎么回去和祖師交代。”
王時行卻也不甚思考,隨口便說:“道友既然能被選中來中洲,那自是在別洲也是厲害人物。我們這些當小輩的,只是井底之蛙看不清五洲大勢,但家中的老家伙們可就未必了。此事既然被道友撞見了,想必我家祖師也不好多說什么。”
李訣道:“道友倒真是豁達。”
王時行笑道:“我本就看不起這些半吊子修士,一輩子辛苦修行,連個結金丹元嬰都得哭著跟老天爺求情,救他們性命最是無聊。反倒此次與道友你結識,卻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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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澤洲,宋國京城。
宋君近來越發顯得容光煥發,連幾位皇室供奉的修士也深感意外,他們可沒膽子助這位九澤洲最具權勢的人皇增福緣、延壽命。
宋君靜靜站在九澤洲中部的堪輿圖前,看一看如今的宋國疆域,再想一想未來的大宋版圖,可比吃什么靈丹妙藥強多了。
忽而宮中侍衛來報,一位早已致仕多年的重臣忽而返京求見陛下,說是有要緊國事與宋君當面稟告。
宋君撫額長嘆,這些陪了自己幾十年的老頭子,這個時間來找自己還能為了什么?不就是近來又傳出風聲,他這個窮兵黷武的皇帝,又要出兵伐楚了么。
但他卻也不忍心就把那老臣晾在京城里,當即宣了那人覲見。
往后情形確與宋君所料一般無二,那老臣入宮后,果真一言不發長跪不起,雖然沒敢帶棺材來,卻也著實有一番死諫的氣勢在。
宋君免不了開口勸慰幾句:“愛卿你年事已高,莫要如此作踐身子。國事如何,從來并非朕一言決之,自有滿朝文武諫正。愛卿你若還不放心,明日朕許你再去朝堂上奏議……”
宋君話音未落,那老臣卻是直身而起,老淚縱橫,沙啞開口道:“陛下,恕老臣胡言,我大宋危矣!”
言罷,那老臣不再開口,只是不住地叩頭。
宋君知道這位老臣絕非糊涂之人,對方這般冒犯,定然是真有其事,心中一時竟有些不安。這數十年來,大宋掃除秕政,清減冗雜,他宋君雖不敢說是什么廣施元化、美德善政之明主,但在他治下,大宋也算是國泰民安。唯有近來連年征戰,或有勞民傷財之處,但總體上卻是勝戰不斷,疆土何止倍增,倘若稍后伐楚一戰功成,大宋便是九澤洲中部唯一之霸主,又何來危亡之說?
宋君開口道:“愛卿且仔細說與朕聽。”
那老臣停下動作,緩緩起身,竟是神情恍惚,開口道:“老臣自歸隱后,一直求仙問道,希冀著能得些長生妙法,好活著看到陛下您一統諸國。只是不久前,老臣在一位仙人口中,聽到了……”
說至此處,這位老臣不知何故便有些支吾起來,踉蹌著就要摔倒,宋君連忙將他扶穩,于是那老臣一邊吐血,一邊在宋君耳邊斷斷續續地說道:“劉……代……是龍。”
不待宋君繼續追問,這位老臣竟然已經氣絕身亡了。
宋君瞇眼思索,一位致仕多年的重臣,何故要搭上性命來毀謗劉代這么個新晉權貴?
他招來幾位皇室供奉,確定這位老臣是否遭了仙家手段控制。待確定并無異常后,宋君又向身邊太監模樣的修士問道:“你看得清劉代的命數嗎?”
這位幾乎從不在帝王身邊公開現身的太監搖頭道:“劉將軍身上有長生仙人的手段,我等都不能窺破半分玄機。”
宋君冷笑道:“好一個仙人手段。”
冒死泄露天機的老臣剛一入宮,隱匿于宋國京城的扶龍一脈修士便都得知消息。
這些扶龍士干的就是操持帝王的活,劉代尚未起勢,身邊都有他們的布置,那作為如今天子的宋君身邊,他們的布置就更多了。
眾扶龍士也未曾料到這一出,讓宋君提前知曉劉代之威脅,這是要壞他們扶龍一脈的大事啊!
若是宋君信了這般預示,果真要殺劉代,且不去借助山上修士之力,那他們這些扶龍士卻當真不好插手。
這些扶龍士到底還是目光短淺了些,只看得清對方要干涉劉代成就帝業,卻不知對方此舉對于九澤洲大勢的影響。
宋君喚來太子,向自己的兒子問些近來與劉代學習騎射的情況。
這位太子殿下對劉代的學識和武藝都無比佩服,聽自己父皇問起,自然對這位劉將軍贊不絕口。
宋君滿臉和煦的笑意,向皇太子開口道:“你說你如今射藝精湛,我卻是有些不信的。你這才與劉將軍學了多久?須知練武一事最要長久堅持,可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太子道:“父皇若是不信,來日兒臣展示給父皇看便是。”
宋君假裝來了興致,便道:“這倒是不錯,過幾日去秋獵時,你便與劉將軍比上一場,可好?”
皇太子有些心虛,道:“兒臣雖然學了些本領,但到底與劉將軍還是有差距的,父皇您就莫要取笑我了。”
宋君卻是擺手笑道:“無妨的,你與劉將軍本就亦師亦友,這般比試就只當玩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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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凈山天相峰。
趙霽將在山上等李訣歸來的齊萱叫至身前,開口問道:“李訣可曾與你說過劉代兄妹二人身上所背負的天命?”
齊萱不知趙霽為何如此發問,便搖頭道:“我雖然與他一同見過劉代和劉瑤多次,但他卻從未說起過這些。”
趙霽點頭,是自己的親徒兒無疑了。他繼續問道:“你師父呢,他也未曾告訴過你嗎?”
齊萱繼續搖頭,這次卻似乎有些氣惱:“我師父師娘如今幾乎都只跟李訣傳信,哪里還管我這個親傳弟子……”
趙霽不禁一笑。自己向著齊萱,吳漁夫婦向著李訣,倒是好親家吶。
趙霽與齊萱透露了些五洲封神獸的隱秘天機,又說了劉代便是應運而生的人皇,且與李訣、齊萱道侶二人有著不小的牽系。
最后,趙霽玩笑道:“此次過后,你還是多回逍遙山吧,免得你師父師娘真把你忘了。”
齊萱還是有些不解,趙霽這番話說得云里霧里,難道是要趕自己離開天相峰嗎?
正待齊萱疑惑時,她留在劉代與劉瑤兄妹二人身上的禁制同時被人破開。
有人已經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