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代宿醉醒來,發覺非但夫人沒有回來,連楊風都不知去向。他心中自是悵然無比,待見了自己的教拳師傅后,方才有所醒悟——此間頗有陰謀氣息。
劉代回顧自己從德陽城到鐵甕城,再到如今居于宋國京都,并無半分逾越之處,若是朝中有人要拿他的把柄,那也無非就是他的舊衛遺民出身,亦或者他與肅王的聯系。但他與肅王獨女長寧郡主之婚事,本就是宋君親口定下的,誰拿這個說事,豈不是打宋君的臉?
除非肅王要反,現在宋君已經在提防自己了。但顯然,這點是最不可能的。肅王若是要反,先前兵權在握,宋君病重時早就反了,何故要等到現在呢?
那夫人又何故要回王府?楊風又為何不知去向?劉代的教拳師傅得知楊風不知去向后,便知宋君已經要提前向劉代下手了。他見劉代猶然絲毫不知如今事態,便斟酌著開口道:“楊先生此前好像說過,有人要對將軍你不利,讓我在此好生護著將軍父母?!?
劉代皺眉,他實在想不通,有人在此時針對他這個新晉外戚,甚至可能是將來的托孤重臣到底有何意義。他卻不知,此刻要對他出手的,就是宋君本人。宋君不過是念他劉代此刻還是個尚未起勢的年輕后生,且到底與皇族沾親帶故了,才沒有立刻拿他項上人頭。
雖然如此想著,但如今楊風已然失蹤,萬事便都得劉代自己做應對。因而劉代自知必須在近期,更加小心地應對朝堂上的任何變故。至于自家夫人,暫時待在王府也好,但自己卻也不可完全不去理會,這顯得有些反常。仔細思慮一陣,劉代便決定讓家中下人帶了禮品去王府遞話,只說自己近來忙于公務,過幾日才能去接郡主回家。
而肅王此時卻也得了些消息,大體上是半真半假。一半真的消息,自然是肅王為自己留下的退路,是他一直為了防范皇兄而做的布置;一半假的消息,自然是楊風命人故意透露給肅王部下的。
碰巧的是,這半真半假的消息,幾乎是相互印證了。楊風猜測幾日后的秋獵會有變故,故而讓人傳遞了“行刺”的消息;而肅王安插在皇帝身邊的棋子,則得知了宋君對這場秋獵極為重視,安排了太多令人費解的“無用”手筆。
肅王趙燁心中疑惑,這一內一外兩條消息稍加印證,他便又想起了先前的某個猜測:太子要造反了。
但趙燁尚且不能確定,他昨日在王妃處,只見了女兒一面,父女間也沒聊太多,長寧郡主讓他有疑惑不解時,再去找她便是。當下肅王是真的有點疑惑了,他也不知到底是何真相,萬一自己此刻輕舉妄動,被皇兄拿了把柄,自然不好;但若是什么都不做,最后讓太子和劉代做了糊涂事,那卻也是不好的。
于是肅王見到了自己的女兒,與她問道:“為父此刻心底有些疑惑了,你有什么要與我交代的?”
長寧郡主其實也什么都不清楚,她手中唯有楊風給的錦囊罷了。她依照楊風的囑咐,取出了第一只錦囊交給父親。
趙燁打開錦囊,其中八個大字讓他心頭更為凝重。
“上心起疑,秋獵試代。”
君心起疑,自然疑的是劉代。但在宋國頭號藩王趙燁看來,君心起疑,還能疑哪個?只有疑自己啊。
那皇兄又何故要試探劉代呢?如今劉代與太子整日里廝混在一起,顯然根本就沒把他這個老丈人放在眼里。故而趙燁有些懷疑,這是劉代要支持太子造反,故意拉自己下水。
趙燁問向女兒道:“這錦囊是何人交給你的?”
長寧郡主答道:“夫君絕不知此事,我此次突然回府,夫君也是不知曉的。這是夫君的一位得意幕僚楊先生昨日托付給我的。楊先生說,夫君有難,會有人針對于夫君,甚至有可能對我下手,所以才讓我回王府的?!?
楊先生,楊風?對于此人,趙燁只是略有耳聞,畢竟劉代將其藏得還算深,始終沒有在宋國朝堂有何顯露,甚至在劉府之外都很少見到其人。想必當初也該是此人讓劉代給自己獻策“假戲真做”的吧,倒是個難得的人才,那此時,總不至于和劉代一起犯什么渾吧?
正此時,劉代派來遞話的人到了王府。肅王允那遞話的婢女進來,待她說完劉代過幾日才能來接郡主,便要呵斥對方離去。
肅王此時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有一點可以確認,宋君一定在他和劉代之間猜忌了至少一人,也可能是兩人。但無論如何,此時兩家再有所聯系,都是頗具風險的。
但長寧郡主卻多問了一句:“家中如何了,夫君他可還好?”
那來遞話之人瞬間眼睛一亮,自家夫人到底還是念著家主的,她還正愁沒法替劉代說些話呢,她便立刻答道:“回夫人話。昨日家主回來后,沒見到夫人您,便拉著楊先生喝了不少酒,到最后都哭出來了。只是今日不知為何,楊先生也失蹤了,家主這會兒身邊一個知心人都沒有,夫人您還是早日回來吧……”
待這劉府之人離開,長寧郡主顯然是有些失落的。她與劉代到底礙于君王賜婚,平日里相處還是多了些“相敬如賓”的距離感,但其實二人也算是相見投緣,長寧郡主還是很珍惜這位文武雙全、重情重義之良配的??上⒋缃裼须y,她非但不能在身邊陪伴,甚至還得遠遠避開,心中自然免不了許多哀愁和自責。
而肅王趙燁卻敏銳多了,楊風是劉代身邊重要依仗,在這等時候忽然失蹤,只怕是自己的皇兄已經按耐不住,對劉代的身邊人下手了。
趙燁便問向身邊的女兒:“我已知曉該如何做了,那位楊先生可還有其他叮囑?”
長寧郡主搖頭道:“楊先生所說時機還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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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洲。
李訣與王時行結伴同行幾日,這期間,李訣只感覺符箓修士當真了得。一路上各種破障符、搭橋符、匿形符層出不窮,但凡遇上秘境險地,王時行都能隨手灑出大把符箓探明前路,無論趕路還是探寶,自然都無比輕松,甚至還有好幾種可以幻化人形的大符讓李訣瞠目結舌。
到了這日,兩人停于一處明顯要有異寶出世的熔巖池上,周圍另有幾股氣息顯露,顯然是其他修士也發現了此處。李訣等著王時行祭出符箓來探路,自己好跟在后方一同長長見識。卻見王時行一時猶豫,李訣便問:“可是其中有什么異樣?”
王時行尷尬不已,開口道:“觀其氣象,確實該有寶貝。只是……我好像把傍身的符箓用得差不多了?!?
得,這家伙前幾日符箓跟不要錢似的撒,原來是在跟自己擺闊啊,到了關鍵時候,居然就指望不上了。想至此處,李訣搖頭不已,中洲仙宗的臉面,又被這家伙敗壞了幾分。
忽而,圍攏在附近的一處修士率先出手,祭出一方寶鼎懸于熔巖池上,那寶鼎散發出青色流光,將下方熔巖籠罩,那幾位修士瞬間身形沒入寶鼎,隨著寶鼎一同沉入熔巖之中。
王時行嘖嘖兩聲,自然是羨慕這般護身重寶,有此等品秩的寶鼎在,天上地下何處不可去得?最為要緊的是,依靠寶鼎自身材質和其中陣法,其中修士的仙力損耗幾近于無,便是比起催發符箓,也要更為輕易的。
而李訣注意到的卻是,這方寶鼎上所銘刻的上古文字——上玄宗。
李訣便同王時行傳聲問道:“王兄,他們可是中洲仙門之人?”
王時行點頭道:“那是自然。雖然這幾個家伙是些無名之輩,但這口鼎近幾百年來在中洲倒是名氣頗大,集保命、攻伐、煉物、鎮壓氣運于一體的神器,著實不多見?!?
他見李訣似乎對此事有些興趣,便繼續開口道:“他們所在仙門叫真游宗,在中洲算是一流宗門,不過名聲一般,我家長輩都不樂意與他們做符箓買賣。此鼎為真游宗千年前得到的一樣重寶,具體是何來歷我也并不知曉,但反正也不怎么光彩就是了。真游宗的一位長生境長老曾憑借此鼎,在合道境大能手下逃得性命,之后此鼎便在中洲成名,我們一般稱之為王八殼兒?!?
李訣聞言,已經確信此物定然是千年前上玄宗覆滅時,流至中洲的山門重寶。只是可惜,師父趙霽從不跟自己說上玄宗舊事,就連五洲之地的山上仙家都很少提及,故而李訣很難在真游宗這條線索上有所收獲。
他向王時行傳聲道:“沒了符箓,可還敢下去一探?”
王時行嘿嘿笑道:“其實我還有幾張老祖真跡,威力相當不錯。不過道友,我得與你問個明白,你若是對那王八殼兒有了想法,咱們就沒必要浪費符箓進這熔巖池了??刹皇俏彝跄橙伺铝四钦嬗巫冢瑢嵲谑悄峭醢藲禾?,你若沒幾樣神器仙兵在手,當真沒希望奪走的?!?
李訣向對方拱手,道:“我自不是那些見了寶貝就挪不開眼的野修,道友放心便是。若道友有興趣,我來開路,咱們一同下這巖漿池探寶。”
王時行一拍胸脯,道:“這般臟活累活怎么還能麻煩道友你呢,道友可是瞧不起我們中洲仙門的底蘊?”
李訣此次主動要進入巖漿池探寶,便是存了與那真游宗弟子“結識”一番的打算。當然,結識的方式有很多種,斗法奪寶或是聯手破陣尚在未知之間,而王時行這位新結識的“仗義”兄弟,便算是被他拉下水了。因此李訣并未讓王時行動用什么祖師真跡,這般符箓可是用一張少一張的寶貝,對方能主動告知,已經算是很講義氣了。
李訣祭出得自逍遙宗的一張陣盤,將兩人身形護住,一同落向巖漿池內。
王時行哎呦一聲,道:“好寶貝啊。道友你不厚道啊,先前我們闖那處迷陣時你怎么不拿出來,那樣我也能省下幾十上百張大符不是……”
李訣知道這是對方在沒話找話,方才兩人路過那處迷陣時,王時行早在百里之外就開始催發符箓了,哪里能給李訣這個中洲客人半分施展的機會?
到了李訣、王時行這般境界,普通巖漿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脅,只要運轉仙力保護軀體,或是施展道法令巖漿退散即可。但若是有些重寶庇護,到底更省心省力些。二人很快便到了巖漿底部,此處竟有一方結界穹頂,異寶之氣象便在結界之下。
李訣隨手揮出劍氣將結界斬破,二人身形得以穿過,然而巖漿卻半點不曾漏入穹頂之內。由此可見,結成結界之人道境絕對不低,方才使得這層結界呈現一隱一現兩種形態。一層防范其他修士誤闖,另一層則始終只包裹于巖漿。李訣二人都暗道手段不凡,他們之前也并未發覺這層看似簡單的結界竟如此玄妙。
在結界穹頂之下,一片空曠的空間被巖漿之光亮映成赤紅色。
幾方修士都已入內,眾人不自覺地都看向了這片空間的中央,一枚赤色的寶珠正在那里汲取天地靈氣。
“是枚丹藥?!蓖鯐r行開口道。
這枚丹藥的正下方盤坐著一堆枯骨,想必是早已隕落的煉丹之人。
李訣已經悟出幾分這枚丹藥的厲害之處了。一般的高品階丹藥,最為重要的便是孕育丹靈,一旦丹靈出世,便算是大功告成了。這枚赤色丹藥不同尋常的在于,其中丹靈已經成型千百年之久,但丹藥卻始終沒有煉成,就好像是,丹靈在替那煉丹之人感悟道法,并將其融于丹藥之中。
而此處熔巖池,便算是這位丹靈的道場,它憑借巖漿與地脈的聯系,千百年來都在這枚丹藥內演化著大道,直至而今,這枚丹藥方才算是真正煉成,而這一過程,宛如“合道”——借助外丹之法來合道?
這般手段當真匪夷所思,李訣自問從未見過,王時行此刻神情也有些激動,這般靈丹若是善加利用,說不準真能為宗門造就一位偽“合道境”。
也就是說,這枚丹藥約等于半位合道境大能。
王時行與李訣開口道:“道友,若是稍后奪寶,還請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以后玉箓宗定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