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煙嘆了口氣。
“清醒點,師兄。你說的話,你自己相信嗎?”
“你的刀,你的拳,能夠治好我爹的夢魘嗎?”
“能夠留住我們的山莊嗎?”
“師兄弟們紛紛離去的時候,你又用拳頭留下了幾個人?”
“如果武力真的有用,我們又為何像籠中鳥一樣困在這里?”
陸忠緊閉雙眼,手扶著額頭,一點淚水還是沒藏住,從眼角滑落。
“都是師兄沒用,要是我再強一些,就不會讓斷岳山莊變成如今這番田地了。”
“認清現實吧,師兄。或許武力能解決一些問題,可世間大部分的困頓與迷惘,都不是靠拳與刀能解決的。”
“別做那個雙拳開天的幻夢了,就算你能打成一世之尊,然后呢?你靠什么治理天下,拳頭嗎?”
“武力能帶來秩序,可在那虛妄的秩序之下,都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一腔勇武到最后,大多只剩下一地雞毛。”
“困頓執念太久,不過是自我折磨。早日看開,早日解脫。”
陸忠苦笑一聲,睜開一雙淚眼,盈盈淚光中是無盡的不甘,他握緊了手中刀。
“師妹,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辦不到。我就是想殺妖怪,我害怕他活著遺禍人間。”
“就算殺錯也無妨,讓我墮入無邊地獄也沒關系,我這一生就在折磨中度過了,但我不想其他人也家破人亡。”
“師娘對不住了。”
陸忠身上再次燃起赤血衣,一頭黑發高高豎起變成赤色,赤色的血氣覆蓋手中刀。他的眼中閃出騰騰殺氣。
靈童意識到一絲不妙,他握緊手中劍,站在樹下拉開架勢,準備迎接對方的進攻。
“師兄住手!他能救我爹!”
陸忠似乎沒有聽到江雨煙的呼喊,他踱步上前,手卻從后面被江雨煙拉住。
赤血衣的紅色氣息正灼燒著她的手掌,可她卻絲毫不放松。
陸忠趕緊收功,一把抓起她受傷的手,纖細嬌嫩的手掌被燙得滿手是泡,她抿著嘴唇痛苦地隱忍著,卻沒有喊疼。
“你不要命了?你又不是修行人,細皮嫩肉怎么承受得了?要不是我還沒徹底外放赤氣,你的手就廢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為了救一個妖怪?我看是被那個髡牝忽悠傻了,天天念叨著慈悲為懷!”
江雨煙甩開他的手,忍著疼痛解釋道:“我并非是要救他,只因他能救我爹。而且不要再用髡牝這個稱呼了,她叫智清法師,請尊重。”
“行行行。那你告訴我,這妖怪怎么能救我師父?”
“智清法師說,我爹是執念深重,導致被魘蟲入體,所以才終日困于夢中。要除掉魘蟲,需尋求一位劍術卓越之人。“
“用法師所賜的引魂香,引魘蟲出來,但魘蟲出體不過短短一瞬,需要眼疾手快用劍刺之。”
“我剛剛看了你們的打斗,他的劍術非同一般。”
江雨煙從懷中掏出一根纖細的香。
“你真相信那個髡——”
江雨煙瞪了他一眼。
“法、法師。還有我早就想問了。非得用劍嗎?我的刀就不行?”
“你想把我爹劈死啊?”
江雨煙輕輕推開陸忠,走到桃花樹下:“靈童兄,不知可否幫我這個忙?”
靈童看了看后面的陸忠,謹慎地問道:“我幫你,他就不殺我了嗎?”
“我江雨煙向來以德報德,你若能救我父親,我定保你周全。”
“萬一你們只是想把我騙出來呢?”
“你可以拿我做人質。我不入修行,沒有修為,就是普通凡人。”
江雨煙撩起衣袖,露出潔白的胳膊,以示自己沒有暗藏武器。
她慢慢地走到樹下,和靈童隔著樹干相望。
“你讓他出去。”
“師兄,你先出去。”
“不行,我不放心。我要替師父照顧好你。”
“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你出去。”
“師妹。”
“師兄,我意已決,我要救我爹。就算是險,我也冒了。出去。”
陸忠拗不過對方,提著刀不情不愿地走到門口。
“把門關上。”靈童說道。
江雨煙也沖陸忠點了點頭,他才無奈地把門關上,但一只眼睛卻透過門縫向里面窺探。
靈童提著劍,面朝門的位置,跟著江雨煙一步步退回屋門口,低著頭擠進屋里,頭頂的棕色皮毛被門框壓得平平的。
屋子不大,里面只有零星的幾件家具,還有一些花瓶擺設,但這足以讓靈童看花眼了。
他趕緊搬來桌子抵住大門。
“沒用的,我師兄武力高強,這點障礙攔不住他。你放心,我在你手上,他不敢輕舉妄動。”
屋里擺了張木床,江雨煙撩起帷幔,床上躺著個白發蒼蒼的中年人,他手腳都被鐵鏈綁在床上,嘴唇顫動著,仿佛念念有詞。
“這就是我爹。我一會點起引魂香,魘蟲會從他的口中爬出,你看準時機,一劍刺死,別傷到我爹。”
江雨煙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一個銅制的小香爐,放在案幾上。
“等等。我還有疑問。你們既然是江湖人,就不認識什么劍法高超的劍客嗎?為什么要指望我。”
江雨煙嘆了口氣,一邊將香插在香爐上,一邊解釋道:“我們是從滄州搬過來。這里原本是我爹娘早年購置用來過冬的小院。賣了山莊后,我們就搬過來了。”
“我爹在這邊沒什么朋友。再加上我娘離世之后,他的性情愈發古怪,逢人必喝酒,喝酒必鬧事。”
“縉仙鎮有個老道士,也算是劍法卓越,可我爹當年喝醉把人家的祖師和祖宗都罵了個遍。后來我爹病倒,我去求他,他差點沒打我。”
“這些年,江湖人都被我爹得罪完了,名聲早就臭了,哪還有人愿意幫忙。就連岌岌無名的小劍客,一聽是斷岳山莊,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靈童看著床上躺著的江父,沒想到這家伙能把事情做的這么絕,人品得多差呀。
“唯一一次有機會,是去年,清靈宗的一個內門弟子愿意出手相助,但是前提是要我做他的道侶。”
“你答應了。”
“嗯。可是最后被我師兄打跑了,我不怨他,當時是我太心急了。”
“我爹病倒了三年,我守了他三年,生活沒有別的事,就是圍著他轉。心思早就亂套了。”
“那不能用法術嗎?法術比劍好掌控。”
“不行,魘蟲其性特異,能免疫法術,因此唯有兵器才行。”
“你師兄武藝高強,他為什么不練劍?”
江雨煙嘆了口氣:“他試過了,但是此法需要招式迅捷、精準。師兄練刀習慣了,招式剛猛粗曠,他也練了一年,可遲遲都把控不好準度。”
“他漸漸沒了耐心,加上他不信任智清法師,也就放棄了。”
靈童的黑眼珠子轉了轉:“我怎么覺得他不想救你爹呢?”
“不可能。師兄和我爹情同父子,他怎么可能不想救我爹。這事別再提了。”
江雨煙擺好香爐將香插好,拿出一根火折子,吹一口生出一團火來,抬起頭仰望著靈童。
“我準備好了,你還有疑問嗎?如果沒有,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