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爺爺為什么不醒來，反正兵荒馬亂之后，小姑就來了。

現在的我不喜歡她，因為她就要把我從爺爺身邊拖走，我怕她再把我和爺爺分開，所以一直趴在床邊不肯走。

他們也怕我在醫院里哭鬧太大，也就不管我了。

我就靜靜的看著他們幫爺爺換上衣服，封入大黑箱子里，抬出了醫院。

我跟在后面，只要沒人趕我走，我就不跟他們鬧。

就這樣，我跟著他們進了殯儀館。

在大黑箱子被送進火化場時，我終于感覺到不對了，終于開口跟小姑說話了。

我問她爺爺要去哪里？

小姑哽咽地說是去天上了。

我問爺爺什么時候回來？

小姑說再也不回來了。

這個時候我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爺爺要我跟小姑走，原來是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來了。

我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哭了很久很凄慘，最后是哭累了，趴在小姑的懷里睡著了。

等醒來后，我說我想回老家，但是小姑說老家那邊沒人，我們莫家一直都是一脈單傳，所以都沒有什么叔伯嬸娘可以照顧我。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自己以后是要跟小姑、姑丈一起過生活了，所以我不敢像在醫院里那樣鬧了，全程乖乖的，他們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生怕自己做錯一點事，小姑就要把我扔到大街上。

我照著他們的規矩披麻戴孝，為爺爺守靈，沒事做的時候，就翻開百紋錄，給爺爺念書。

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爺爺喜歡聽我背百紋錄。

我在法師的誦經聲中，字正腔圓地背著百紋錄，來靈堂祭拜的人很多，大多數是周家的親戚，也有很多是姑丈生意上的朋友。

他們來給爺爺獻花，聽我背書，都忍不住吃驚，一問年紀，才七歲，就趕緊跟姑姑、姑丈說：這孩子天分高啊！才七歲就已經會背文言文了，以后讀書肯定有大出息！

他們都讓姑姑、姑丈好好栽培我，這樣等我讀書有出息之后就能回來好好報答他們。

面對親朋好友們的要求，小姑和姑丈也都高興地點點頭，好像真的看到一個未來高材生要出現在他們家里了！

話都說得好好的，但是沒過三天，一切都變了。

今天晚上我就聽到靈堂外的走廊上傳來姑丈的暴怒聲：“莫秀珍！你趁我睡著的時候，竟然把所有的家產都送給一個小鬼了？！”

這個怒吼聲把我給驚到了，我趕緊跑過去偷看。

只見靈堂外的走廊上，小姑在努力地安撫憤怒的姑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爸說如果不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他就不幫你改紋身。不改紋身，那你的命就沒了！”

“那也不能把所有的錢都轉出去呀！房契、地契、工廠、銀行卡，就連現金都不給我剩一個子兒？這你要我們怎么活呀？你以后還要養兩個孩子呢！”姑丈暴怒如雷。

小姑無奈地說：“沒關系的，我爸說了，九鯉戲水也是招財旺運之相，你很快就能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姑丈好像聽到了一個大笑話：“你覺得好端端的，我還有心情去東山再起嗎？我只不過是睡了一覺，醒過來一點家產都沒有了！你還要我東山再起？你以為打江山有那么容易嗎？”

“只要你好好去做，肯定還能再起來的！”

“放著百萬家產不要，我去重新打江山？”姑丈氣到笑了。

“周濤，你別生氣嘛，那些偏財留在手，對我們也不利呀……”小姑低聲求情。

“能不利到哪里去？我看，根本就是老頭怕他孫子在我們這里會受欺負，所以才讓我們把全部家產都交出去的！真是可笑，莫失在我們家，我們還能虐待他嗎？”

說完姑丈就轉身朝靈堂走來。

我大概猜出他想干什么了，趕緊跑回爺爺的靈前，把書都裝進箱子里，把箱子鎖好。

等姑丈又進來的時候，我已經一屁股坐在箱子上了。

“莫失，”姑丈蹲在我面前，好聲好氣地跟我說：“你能不能從你的箱子里面取一點東西出來給姑丈？”

我搖頭。

“很急！”姑丈臉色變得急切起來：“殯儀館這邊要我結賬啦，你要是不從箱子里面拿點錢出來，殯儀館就要把你爺爺的骨灰扔出去了！”

大人總是喜歡嚇唬小孩，我跟姑丈不熟，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嚇唬我，但我謹記著爺爺臨終前的遺言，堅決搖頭說：“不行，爺爺說，這箱子里面的東西可以給任何一個人，就是不能給你們。”

“你……”姑丈強忍住了一口火氣，干脆就伸手來搶箱子。

我把箱子坐得死死的，死活都不起身。

就在姑丈準備動用蠻力，把我提起來的時候，有個保潔阿姨走進來打掃，姑丈見狀，也就只好暫時放過了我。

但是這件事之后，我明白了姑丈想要箱子里的東西，所以比平常更看緊箱子，也不敢再把百紋錄拿出來讀了。只要姑丈靠近，趕緊抱起箱子，警惕地看著他。

爺爺去世第四天，姑丈買了一桶肯德基，說是小朋友都喜歡吃的。

我一邊吃著，就一邊聽他絮叨，大概就是說自己經濟上遇到什么困難，要付殯儀館的后事費呀，工廠有一批單要等著蓋章什么的。

反正我人小聽不懂，吃完一桶雞，就馬上抱著箱子跑回爺爺的靈位前，一屁股坐下，又把箱子坐得死死的。

氣得姑丈直說：你小子看起來像個書呆子，怎么人卻這么雞賊呢！白吃了我一桶雞！

第五天，他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拿走了鑰匙，打開了箱子……

但是一看到箱子里還有一個鎖，他整個人都炸了！

“這、這是什么鎖呀？怎么開啊？”

我早就被他的動靜給鬧醒了，看到他對鎖目瞪口呆，我認真地說：“這是魯班鎖，是我爺爺的一個朋友親手打造的，是專門放我們莫家的傳家寶百紋錄的。”

但現在，爺爺把周家的家產也放進去了。

姑丈沒好氣地說：“你爺爺到底是從哪里認識的奇怪朋友！”

我說：“不奇怪，還不配做我爺爺的朋友呢。”

“……”姑丈無話可說了。

第六天，姑丈消停了一天，但是請我吃雞的時候，眼神里不知在盤算什么……

第七天，我聽殯儀館的叔叔說人死后，頭一個第七日是回魂夜，靈魂會從陰間上來，回人間看看親人，所以我抽自己的臉、掐自己的大腿，不讓自己睡著，這樣爺爺回來的時候，我就能見到他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到晚上的時候，爺爺靈前的香變得很熏人，我熏著熏著，就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陣過堂風吹來，我一涼，瞬間清醒了。

睜開眼發現爺爺靈前的香已經燒完了，于是我就起身去點香。

在插香的時候，我發現壇子里已經滅了的香有兩根正常燃完的，中間一根只燃到了一半，形成兩短一長的形勢。

這可能是爺爺給我的預警。

但小孩子那懂這個呢？

我把兩短一長的香拔掉，重新上了新香。

新香的火星一閃一閃的，就好像是人在不停地呼氣、吸氣一樣。

它很快就燃完了。

滅掉時，就跟之前一樣，是兩短一長。

我歪著頭，看它燃完，還覺得好奇怪，這香怎么比平常還更容易燒沒呢？

我第二次點新香，這次的香正常了，它平靜地燃著，但是在我把它插進壇子里的時候，靈堂的大門吱嘎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