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攤的老頭兒笑道:“你問別人,別人只會讓你住客棧,住民房,但問小老兒,小老兒還真知道一處好地方。”
周承敘和聲道:“懇請老丈指條明路。”
“就在城北靠城墻根的地方,有個玄真觀,那里安靜,地方也大,屋舍也整齊,每年都要租給備考的童生,也就是你來得早,若是秋后再來,未必能輪得到你。”
“租金……”
“玄真觀觀主是富貴人家出身,不缺銀錢,有銀子最好,沒銀子就抄寫經文抵租,抄得越好,抵得租子越多。”
“竟有此事?”
“已有二十多年,也不知為何竟然少有人知,若非小老頭兒就住在附近也不會知曉。”
“多謝老丈。”
“你若著急,徑去城北尋找,若是不急,等小老頭兒收了攤子為你指路。”
“不敢再麻煩老丈,告辭。”
“去吧去吧。”
周承敘結了賬,抱拳,告辭,徑往城北。
錦城四四方方,縣衙在城北三分之二處,坐北朝南,縣衙后邊便是城北,散落著稀稀疏疏的民居。
縣衙左右兩側是城東、城西,是城內富貴人家住處。
剩下一半城區是城南,也是絕大部分居民匯聚之處,也是城內最繁華最熱鬧之處,有普通百姓、小商販、士兵、差役、幫派成員、小偷小盜、僧侶道士等等,可謂是魚龍混雜。
也就是常說的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格局。
這套格局,適用于絕大部分城市。
周承敘一路走一路打聽,很快找到玄真觀。
還不小。
而且有圍墻,前后兩進的格局。
周圍還散落著幾塊菜田,長勢挺不錯。
到門口,就見小道士挑著兩桶水從正門出來,看樣子要給菜園子澆水。
這小道士,很不簡單吶。
水桶又粗又高,一桶能裝百斤左右,卻步履輕快,沒濺出一點,有功夫在身。
他也不急,等小道士澆罷,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叨擾道長,在下周承敘,入城備考,受人推薦來玄真觀租間房子靜心讀書,不知觀內可還方便?”
小道士上下打量周承敘,目光在周承敘背上短暫停留,冷冷道:“不方便。”
說完,挑著水桶返回觀內,還重重地關上大門。
周承敘摸摸背上的柴刀,一時無語。
都是柴刀惹的禍。
也是,哪有整天背著一把柴刀招搖過市的書生?
哪怕配一把牛尾刀雁翎刀都說得過去。
這柴刀,造型確實彪悍了些。
可也不能丟棄。
周承敘只能找了兩塊木板夾住柴刀,用黑布纏上,偽裝成琴盒,在周圍民居間詢問。
找了幾家,要么租金太高,要么環境太差。
正準備去城南轉轉時,路口碰見挑著擔子的豆腐腦老頭,微笑弓手:“老丈忙完了?”
老頭上下打量:“你這是……玄真觀沒空房子了?”
“道長說不方便,我也就沒再追問。”
“不應該啊,前幾日還說空著呢,”老頭想了想道:“我家里倒也有一間空房,只是不如玄真觀那么清凈寬敞,你要是不嫌棄,不如來我家住些日子?”
“不知房租……”
“哎,說什么房租不房租的,你要是有心,教我那小孫子認幾個字好了。”
“如此,叨擾老丈。”
“跟我來,對了,你叫什么?”
“周承敘。”
“我聽說你們讀書人都有字號來著,你有嗎?”
“字云谷,號卻沒有,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我姓張,自小都喚我作張二郎。”
“張老先生……”
“哎,喊我老張好了,聽著順耳。”
“老張叔。”
“哈哈,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父母早亡,孤身一人。”
“也是可憐人,我家里也只有三口人,老伴早亡,兒子兒媳前幾年也沒了,就剩一對孫子孫女。”
張二郎絮絮叨叨間挑著擔子走到一處小院門口。
院子還算整齊,有土磚壘的圍墻,還挺高,門板也結實。
張二郎敲門:“蛋蛋,開門。”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里面響起,一只黑溜溜的眼珠出現在門縫中:“爺爺?”
“哎,是爺爺,開門吧。”
“他是……”
“他是爺爺給你請的小夫子。”
“小夫子?”
“能給你起名字,教你識字讀書。”
大門從里面打開,張二郎請周承敘先進。
周承敘則扶著張二郎的擔子,讓張二郎先進,然后跨過門檻,反手關上大門,插上門栓。
這年頭,根本不存在什么路不拾遺,普通人家都是有門關門,有鎖上鎖。
然后掏出一把微黃的杏子,塞到張二郎小孫子手里。
張二郎笑道:“吃吧,周小夫子不是壞人。”
又對周承敘笑道:“小孫子,小名蛋蛋,還沒有大名,回頭煩請小夫子給他起個正式的名字。”
周承敘點頭。
張二郎又朝里面喊了一聲:“丫丫,出來見見貴客。”
片刻后,屋內探出半張臉,倚著門羞澀張望,對上周承敘的視線,又立刻縮回去。
張二郎無奈道:“那是大孫女丫丫,十八了,一直養在家里,沒事從不出門,唉,外面的世道……”
周承敘點頭,表示理解。
張二郎這個大孫女有那么點姿色,雖然談不上絕色,可也頗為清麗,而且不怎么出門的原因,皮膚養得挺白,在張二郎所處的社會階層中,算是美人。
美人生于貧寒之家,是禍非福。
張二郎能把大孫女藏到這個年齡,也真不容易。
周承敘朝屋里的丫丫點點頭,直接問:“老張叔,哪間房子空著?”
“西屋,西屋,你看看,要是看不上,我帶你去別家看看,這地界上,空房子多的是,只是外人找不著。”
張二郎引周承敘進入西屋。
里面還算干凈,也寬敞,只一個房間,也只有一扇窗戶,有一股子餿味兒,也不怎么明亮。
擺著些雜物和一張床,床上堆著些米面油。
剛進去,一道黑影從里面躥出來,鉆進正屋。
張二郎笑著解釋:“丫丫養的黑貓,抓老鼠的,多虧了它,不然這些米糧都不夠遍地的老鼠糟蹋。”
又問:“你看看,還滿意不?”
周承敘點頭:“挺好,收拾收拾就能住。”
“委屈你了。”
“我家沒比這兒好多少。”
周承敘取下行李,親自動手收拾房間,又對張二郎道:“老張叔,你忙你的,我自個兒收拾。”
張二郎頗為不好意思:“你看看還缺什么?我幫你張羅。”
周承敘掃了一眼:“缺桌子和椅子,你這兒有空閑的?”
張二郎搖搖頭:“寫字讀書用的?沒有,你恐怕得自個兒掏錢買一套,要是沒那么多講究,去城南的舊貨市場淘一套也行。”
買?
周承敘搖搖頭:“老張叔,有閑著不用的木料嗎?”
“你要,自個兒打?”
“嗯。”
“你還會木工活兒?”
“會一點。”
“那感情好,我不光有木料,還能給你借來一套木工家伙事,”張二郎興奮道:“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