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消亡,李聽玄保持斬劍的姿勢,收劍入鞘,負劍而立,一氣呵成,微微昂首,任由雨水灑落面龐。
而后站在原地,細細體會剛才的感受。
劍光斬出的一瞬間,被困了兩個月的郁結頓時消散一空,那股壓力釋放的感覺讓他心有所悟。
似有大仇得報的快感,似有為被其所殺之冤魂鳴不平的正義感。
心境竟在此刻提升些許。
老師所言“悟”之一字,當應在此處。
天地間仿佛有一種什么東西一閃而逝,快到直到消散了,他才反應過來。
‘那是……什么?’
沒等他細細思考,眼前出現無數黑白斑點,眼皮一翻,“撲通”一聲栽進水洼里。
七星斬滅雖是法寶神通,但使用時消耗的還是他自己的法力,且由于是第一次,沒能把握好力道,這一劍,大抵是傷了元氣的。
‘靠,裝過頭了……’
從水洼里掙扎起來,忙收了長劍,爬回觀內,也顧不得其他,原地坐下調息起來。
狼狽是狼狽了些,卻好過幾日之后被女鬼當成大糞拉出來。
同時暗自慶幸出門之前吃了那半鍋黃粱飯,否則這會估計連爬回來的力氣都不剩下。
葫蘆有靈,厲鬼吃了一劍,怨魂已消,怨氣仍漂浮四宇,葫蘆自行飛起,打開葫蘆口,將怨氣盡數吞入其中。
李聽玄一邊調息,一邊將心神沉浸葫蘆中。
眼前視野一片灰蒙蒙,似霧非霧,似云非云。
心神繼續下沉,黑紫色怨氣團在灰氣中十分顯眼,隱約凝聚出一道人形。
可見面龐,不見五官;可見形體,不見四肢。
只是其身上正不斷被灰氣侵蝕出傷口,傷口中有黑色怨氣散出,又被灰氣吸收轉化。
李聽玄想起西游記中銀角所用紫金葫蘆,將孫悟空收入葫中,饒是那般金剛不壞的妖王都受不了,而自己的葫蘆又經老君煉了一遭,威能恐怕只強不弱。
只可惜如今葫蘆不能再煉活物,該是老師不愿他依賴外物。
這一團怨氣,裹挾著厲鬼的一絲殘念,不斷嘶吼著什么。
李聽玄靠近去聽。
“你們都一樣,你和他一樣,不是好東西……”
“你們都一樣,你和他一樣,不是好東西……”
“你們……”
李聽玄眉頭微蹙,溝通葫蘆,加快煉化進程。
不過片刻功夫,那團怨氣被煉化一空,殘念也自然消散。
打開葫蓋,灰氣黑氣盡數消散,其中只留兩粒指甲蓋大小的灰色丹丸。
葫蘆有靈,告與他知,這丹丸喚作【法元丹】,分為兩部分,一為【法丹】,二為【元丹】,乃是它煉化怨氣而成,服之可提升自身法力上限,提高元神韌性。
李聽玄如今元神深藏靈臺,要等到煉氣化神時才會顯露,故而這丹藥強化元神的效果,如今的他暫時還用不上。
如此一來,倒也不著急服用【元丹】,索性將丹藥暫存葫中,只取【法丹】出來服用。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道精純法力,順著十二重樓流入臟腑,在五臟遨游一圈后,卻因五臟精元尚未被煉化,無法儲存,只得依附在經脈中,卻在此過程中損失了小半效果。
饒是如此,他也感覺一身法力頓時恢復充盈,剛才損失的些許元氣也補了回來,且經脈拓寬了不少,能承載更多法力。
心中有些惋惜,若他法力儲量能再多一些,就不會浪費那么多藥效了。
做完這一切,再次盤膝打坐,苦心修行。
只是殘念喊的那句“和他一樣”,總讓他覺得不太自在。
那個“他”,是誰?
他將這件事牢牢記在心里。
如此念著,漸漸進入冥想。
觀中刻漏點滴流逝,不知何時觀外大雨已停,天空出現一道美麗彩虹,整座青山都籠罩在朦朧云霧間。
月落烏升,彈指之間,已是七日過。
那一顆丹藥補足法力的同時還十分頂飽,七日過去,七星劍再次蓄滿,李聽玄體內那團黑色精元終于磨去了少許。
雖然變化不大,但至少在他的感知下,已經肉眼可見地比其他四團精元要小,而且空出來的地方已經可以儲存少許法力了。
他簡單嘗試一番,發現已經能做到基本的控水,譬如刷牙漱口時可以引導一股細微的水流,幫助沖洗口腔。
嘿,還不錯!
一日修行結束,李聽玄遺憾發現,自己餓了。
丹藥提供的能量終究有限,加上他七日苦修不曾進食,肚子也早就該餓了——
辟谷不食,定息存神,那是煉氣化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好在觀中還殘存幾兩銀子,便將所有銀錢一并打包裝好,準備下山采買些食物回來,順帶看看有沒有余錢給老爺買點供果香燭之類。
看了眼天色,此時大約申時末,自己腳程快一些,應該來得及趕到鎮上。
背著褡包,穿梭在羊腸小道上,只覺身輕體健,腳步飛快,耳畔不時刮過呼呼風聲。
云隱山正值六月之夏,荷風送香氣,山泉滴清流。
竹君奏樂,松風作響。
竹君奏樂,樂和桑林之舞;松風作響,響作經首之會。
而他清風環身,穿行此間,只覺夜風送爽,如臨仙境,好不快活。
感受自然,體會自然,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
且說李聽玄如今邁入煉精門檻,腳力大增,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如今卻只花了一刻鐘。
正經論起來,這還是他穿越之后十八年來第一次下山,以前每次想偷偷溜下山,都被老觀主抓住一頓錘,稱他不滿十八歲不準下山。
如今也算明白了,老觀主大抵也是怕他在山路上遇到妖邪。
可為什么偏偏是十八歲?
想不明白。
也罷也罷,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想了吧!
站在小鎮門口,面前是一座不大的古舊木制牌坊,上面“清風鎮”三個篆刻字中的朱砂也早已因年代久遠而脫落。
微薄的日光自小鎮那頭射來,又剛好被牌坊擋住,顯得不那么刺眼。
透過牌坊,可以見到剛從地里回來的農人,扛著鋤耰棘矜等農具,或穿著沾滿污漬的背心,或干脆赤裸上身把背心搭在肩上,三三兩兩,有說有笑;
見剛散學的童子,穿著小小儒衫,牽著父母的手,臉上洋溢著笑容;
見路邊操勞了一天的攤販,一身粗布麻衣,正準備收拾攤子回家熱炕。
遠遠地,聽到一陣仍舊賣力卻略顯嘶啞的小販叫賣聲,聽到酒肆茶樓里依舊喧囂的食客談話聲,聽到高樓之中鶯鶯燕燕聲,聽到尋常巷陌中帶著回音的犬吠聲。
這正是:昨日困苦山中久,今朝得來鎮上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