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內。

一個須發半白的老翁半靠在花園內的一座亭子下，腰部之下以錦裘覆蓋其上。

在他身旁。

有兩名面龐清秀的豆蔻年華少女，分別在按壓著他的雙腿和肩膀，舒服的老翁發出一陣哼哼。

曬著日光的老翁，眼睛都不曾睜開。

隨著他悠然的張開口……

立時，便有端著盤子的少女將一塊蜜餞輕輕放入老翁的口中。

感受著口中蜜餞之甜，日光之煦暖，以及少女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在自己腿上的按壓力道……

老翁搖頭晃腦間發出了一聲滿足的長嘆。

“此間樂，心足哉。”

“且取太白酒來！”

“今日當浮一大白，醉之一場有何妨？”

河內郡守袁浩緩緩睜開眼，徑直讓服侍自己的少女去取美酒。

至于兢兢業業的處理郡衙內堆積的政務？

年歲不小，時感精力不濟的袁浩，基本不做他想。

他若是出身汝南袁氏嫡系。

或許還會奢望一下雒陽城內的九卿之位，為了回到中樞而努力奮斗一番。

可惜。

他袁浩是袁氏旁系。

走到河內郡守這個位置，已經是他仕途的終點了。

在他的面前。

有著一層他根本邁不過去的桎梏。

一想到自己屢屢在那層無形桎梏前的折戟沉沙，袁浩渾濁的雙眼中便露出一抹自嘲和頹然。

平民百姓只羨仕途為官，他們比不上那些出生于世家大族子弟官員的升遷速度。

他們哪里又會明白……

世族子弟官員之間，亦有嫡系和旁系之別。

當真是他袁浩的能力不行，沒有資格踏足九卿之位嗎？

歸根結底。

不過是他所在的家族，不想再往他身上傾斜資源罷了。

如此為之。

既能避免他這個旁支威脅到主干，也可以用省下的那些政治資源，去給族中那些嫡系子弟的仕途鋪路。

縱然是他袁浩屁股下坐著的河內郡守之位……

看似是他的，實則已經不是他的了。

他，現在只是幫別人守著這個位置而已。

因為袁浩早就收到消息：

家族希望他能在河內郡守的位置上再干一兩年，不希望他再有別的念想。

待到兩年后他致仕退下去……

到時，將會由出身兗州大族的王氏子弟，素來和袁紹公子交好的王匡，接任他的河內郡守位置。

心態早已經躺平的袁浩，對此并無多少憤怒。

汝南袁家和兗州王氏兩個大族之間的利益置換罷了。

用河內郡守之位，換取將來他們族中的袁基公子在升任九卿之太仆時的朝堂支持。

這一切，放在世家大族中可謂是再平常不過。

“族長著實是好大的野心！”

“四世三公還不滿足，這是要讓袁基公子帶領著袁家，將來邁入五世三公啊！”

“可族長……”

“盛極而衰這個道理，你當真不明白嗎？”

河內郡守袁浩眺望東面的雒陽，眼神中浮現一縷擔憂。

片刻之后。

這縷擔憂，化作了淡淡的譏諷。

“袁家是否盛極而衰，又和老夫有什么關系！”

“老夫，只是一個家族的犧牲品罷了！”

一想到這。

河內郡守袁浩身上的倦怠感更甚，心氣越發悠然。

“來人！”

“湊樂，起舞，就在這園子中！”

“順便告訴外面的人一句。”

“天只要沒塌下來，有什么事情，明天等本官睡醒了再說。”

吩咐完之后，袁浩的眼睛再度閉上。

口中哼著莫名的小曲，右手放在大腿上，輕輕的打著節拍。

可沒過多久……

由遠及近傳來的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使得袁浩不悅的睜開了眼睛。

望著都尉衛崇領著一名軍中的軍侯過來……

他頗為不喜的說道：“本郡守不是吩咐了嗎？”

“只要天沒塌，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

袁浩言語間，對于出身河東衛氏的都尉衛崇是沒有留一點情面。

他都在郡守位置上等著致仕了，還會在乎這些人情事故？

再說了。

都尉衛崇，是出身河東衛氏沒錯。

可河東衛氏如今還有幾分輝煌，更遑論這衛崇還跟他一樣是個族中旁支。

三十來歲，生就的人高馬大的都尉衛崇，聽著自家郡守的呵斥……

他的臉上浮現一抹無奈。

雖然早就習慣了自家郡守一副有事莫挨老子的作態，但，今日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一個郡中都尉能擔的起責的啊。

故此。

衛崇當即直言道：“稟郡守！”

“在下剛收到消息。”

“今日清晨剛出城的并州刺史丁原，死了。”

“死就死了，不過是死個人而已，這點事值當驚動本……”

全程躺著未曾起身，只擺了擺手打發衛崇離開的河內郡守袁浩正說著，手上的動作猛然頓住了。

“你說什么？”

“誰死了？”

刺耳的高分貝驚呼聲發出，袁浩猛然坐起，瞪大著眼睛看向都尉衛崇。

“回郡守！”

“丁原死了！”

說著，都尉衛崇朝著身后那個高如麻桿，但卻眼神活泛的軍侯使了個眼色。

“郝萌，丁刺史和其隨從的尸體，是你帶隊巡守山匪時發現的。”

“便由你來匯報吧！”

河內郡守袁浩的目光，立時跟著落在了名喚郝萌的軍侯身上。

面對袁浩的注視。

知道自己發達機會來了的郝萌，此刻也不露怯，徑直說道：“啟稟郡守！”

“今晨……”

郝萌將發現了丁原尸體的過程中，簡潔明了的道來。

及至聽完。

郝萌沒有等來郡守袁浩的稱贊，只聽到了一陣顫抖的呢喃。

“天……天……真的……”

“是要塌了啊！”

“來人，速速幫本郡守備馬車！”

“你等二人還愣著做甚？！”

“領本郡守前往丁刺史罹難之地啊！”

近兩個時辰后。

當河內郡守袁浩強撐著快被馬車顛散的身子骨，扶著車架顫顫巍巍走下馬車的時候……

聞著空氣中留有的血腥氣。

看著那在空中徘徊著翱翔的禿鷲，他心中最后一絲的希冀也沒了。

等到親眼橫陳在他腳邊的丁原尸體之時……

袁浩再也撐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沒有了先前的悠然。

此刻袁浩的身上，全身充斥著濃濃的暮氣。

強打精神。

站起身的袁浩，招手喚過一名袁家族人。

“你，火速傳訊家主袁隗，告之丁原身死的消息。”

“好讓家主早作應對！”

“至于朝廷方面……”

袁浩掃了都尉衛崇，軍侯郝萌，以及帶來的一眾郡中士兵。

“待到查清楚是誰人劫殺了丁刺史之后，再行上報！”

“諸君以為如何？”

袁紹必須得給家主袁隗在丁原身死一事上，爭取到足夠的應對時間。

因為。

這死的不是一個沒有靠山的刺史。

而是他們袁家不久前才扶持上去的一個刺史，誰也說不準是不是有人在借此針對袁家。

面對郡守袁浩的吩咐，都尉衛崇和軍侯郝萌識趣的點了點頭。

然而。

袁浩的話聲剛落，一個聲音就響了起來。

“回郡守！”

“劫殺丁刺史的，疑似是匈奴騎兵！”

聞聽此言。

正想著如何巴結郡守的郝萌面色大變。

當即呵斥道：“曹性！”

“都尉和郡守當面，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兒！”

“滾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