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夏至,十天以后入伏。
酷熱的天氣里,只有下一場雨,才會覺得舒服。天邊升起烏云,猶如翻滾的巨浪,頃刻之間鋪滿了整個天空。
閃電毫不留情的撕開烏云,接著是震天的霹靂,狂風(fēng)夾雜著暴雨瞬間而至。
小屋成了魏玉林和魏玉峰的安樂窩。他們躲到小屋里,就可以免遭大雨狂風(fēng)的肆虐。
“五哥,我們就像坐了一條船!”
大雨如注,但是白光依舊照亮了烏云。小屋外的空場里都是大雨落下淌不開的渾水,順著門口望外面,就是一片渾濁的汪洋。
魏玉林沒有魏玉峰那些孩子般的想法,他想的是他們的小屋能不能經(jīng)受住暴雨的洗禮,他親眼看到很多在暴風(fēng)雨里坍塌的土屋。
“我要出去看看!”魏玉峰一邊說著,一邊披上雷草打的簾子,他沒有蓑衣,只好用這種簡陋的東西擋雨。
“我也去!”
“你不要去,大雨激了熱身子,容易得傷寒,我可沒有錢幫你請郎中!”魏玉林知道,他們兩個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他們的日子將會更加艱難。
他拿起了鍬,冒雨沖了出去,大雨澆的他睜不開眼。
他轉(zhuǎn)到小屋后面,小屋后面是一片汪洋。
他知道這里的宅基地很洼,所以在蓋小屋的時候用了很多鵝卵石起地基。
還有,他根據(jù)地勢,在小屋的西北砌了一道土墻。若是沒有這道土墻擋水,渾濁的雨水就直接沖擊小屋的根基。
雨太大,水太多,土墻被無情的沖刷。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加固土墻。
還有蓋屋剩下的土。
他沒有猶豫,拿起鍬,挖土加固土墻。雖然雨很大,做事艱難,但是他心里暗暗慶幸,多挖了這么一堆土。
想到這里,他年幼的身體里似乎爆發(fā)出無窮的力量,奮力挖土,加固土墻。
水流依舊很急,剛添的土被水又沖走了。
“五哥,要這樣才可以!”
不知什么時候,魏玉峰拿著一大捆雷草出現(xiàn)在雨里。
“對,鋪上雷草,再鋪上高粱秸!”魏玉林說著話,接過雷草,魏玉峰接著又去抱高粱秸。
兩個孩子就這樣在暴雨里勞作著,沒有人看到他們單薄的身影,沒有人看到他們努力活著的樣子,他們的大哥魏伯賢作為他們最親近的人,或許正坐在炮樓里,一家人快樂的喝著茶,賞著雨景,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到在風(fēng)雨中瑟瑟發(fā)抖的兩個弟弟。
由于高粱秸和雷草的作用,土墻加固了,壩塹磊起來,擋住了沖向小屋的水……
夏天的雨來的快,其實去的也快……
烏云散去,雨過天晴,哥倆站在自己的作品面前,露出一絲微笑。
“每天下地回來,我們還要抬土,以后還會有很多大雨!”魏玉峰懂事了,這樣對他哥哥說。
“對,這就是咱爹說的未雨綢繆!今天若不是這一堆土,咱們的小屋就會被大水沖倒了,老六,你在家里看著,我去褲襠地看一看,若是我們挖的排水溝不排水,今年的高粱又完了!”
“我也要去,說不定水里有魚!”
魏玉峰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多年以后,他說最喜歡大雨過后,赤腳走在田野里,黑乎乎的泥油子冒出腳趾縫的感覺……
“你不要去,收拾收拾,柴火全濕了,今晚開不了火了!”魏玉林說著,帶著鐵鍬走向田里。
褲襠地名稱由來就是:這個地方太偏僻,沒有路道,人到了了地里,就像虱子進(jìn)了褲襠,找不到路,莊稼人總是很形象又很粗魯?shù)慕o一些地塊起了名字,你像褲襠地,斜夾子,還有一塊用古墓墓碑上的人的名字命名,叫李玉文屋后,其實就是古墓背面的地塊……
褲襠地是洼地,每逢下大雨,都會成為一片汪洋,那個時候沒有人舍得拿自己的地挖排水溝,到了發(fā)伏雨的時節(jié),剛起來的高粱苗子就飄到水里,出了太陽,一頓暴曬,基本顆粒無收……
魏玉林到了地里,今年的情形不同了,他和魏玉峰在地中間挖的排水溝起了作用,他看到有人還在繼續(xù)挖寬排水溝,排水溝連著一片洼地,這樣雖然不能保住褲襠地的全部莊稼苗,但是最少能保留下來一部分。
當(dāng)初,魏運(yùn)泰并沒有看上褲襠地,買地的時候盡量揀著最高的地方買。而他的地?fù)踝×吮泵鎺资€地的排水口,那些土地的主人絕不會要求魏運(yùn)泰在他的田里挖溝,他們也知道他絕不會答應(yīng)。
現(xiàn)在好了,小小的魏玉林在田里挖了溝,這幾十畝地的積水可以暢通無阻的排出來,雖然這片土地貧瘠,但是到秋后還是能見到收成。
看到魏玉林,已經(jīng)得到好處的人充滿感激的看著他小小的身影,他也看到許多被大水沖倒的高粱苗,也被人扶了起來。
相對來說,莊稼人的夏天要比冬天好的多。
最起碼,田野里會毫不吝嗇的饋贈給餓肚子的人一些能吃的東西。不說那些野果野菜之類,就是揪一把紅薯秧子,也能煮成湯,緩解饑餓。
魏玉林和魏玉峰就是在這樣的時節(jié)里緩慢長大。
滿天星斗的夏夜里,聽著紡織娘不知疲倦的鳴叫,兩個人躺在蒲草打成的草苫上看著滿是星斗的天空。
一只蚊子嗡嗡的盤旋在兩個人頭上,毫不客氣的咬了魏玉峰臉頰一口,他一個巴掌拍過去,蚊子又嗡嗡的飛走了。
“夏天什么都好,就是這討厭的蚊子,咬了人就跑!”他的皮膚不好,只要被蚊子咬了,就會長一個大大的紅疙瘩。
“咱爹說過,蚊子也有蚊子的好處,莊稼人勞累一天,躺在地上睡著了,地上潮氣大,順著汗毛孔就能鉆進(jìn)身體里,人就會害病,有了蚊子之后,蚊子叮人,人就會覺得癢癢,覺得疼,這樣人就會翻翻身,潮氣就會因為人翻身不會輕易進(jìn)入人的身體,就不會得病!”
“五哥,這個可是新鮮,我就沒有聽咱爹說過!”
兩個孩子拉著呱,說著話進(jìn)入夢鄉(xiāng)。
用三塊石頭支鍋,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極其廢柴火。魏玉林去看了人家的鍋框子,回來照葫蘆畫瓢,給小鐵鍋做了鍋框子,燒火成了魏玉峰的專利,在不下田的時候,魏玉峰學(xué)會了磨面,別看他小小的個子,他就能推動比他高半頭的石碾,把紅薯干砸碎,磨成面,蒸窩頭。
石碾轉(zhuǎn)動著,雖然離不開那根軸。但是石碾周邊的腳印,仿佛是一圈一圈的年輪,石碾的轉(zhuǎn)動,是推著日子在走路,因為無論是誰,坐在碾臺上的時候,就會回憶起和石碾一起走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