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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色

新茶

人們說到北京人喝茶,我不禁想起毛奇齡《西河詩話》中的一則記載:“故事,茶綱入京,各衙門獻(xiàn)新茶,今尚循故事,每值清明節(jié),競以小錫瓶貯茶數(shù)兩,外貼紅印簽,曰‘馬上新茶’,時(shí)尚御皮衣,啜之,曰:‘江南春色至矣。’”

這說的是新茶,所謂“明前”“雨前”,實(shí)際是文人筆墨,皇家故事,事實(shí)上是虛應(yīng)而已。真正清明前的茶葉是極少的,況且北京人喝茶,只講“香不香”,不講“新不新”的。富的喝茶講究“小葉茉莉雙薰”,窮的喝茶講究“幾個(gè)大錢的高末”,并不管什么“一旗,一槍”,也不懂什么“采得新茶及時(shí)烹”。《天咫偶聞》云:“京師士夫無知茶者,故茶肆亦鮮措意于此。而都中茶皆以茉莉雜之,茶復(fù)極惡。南中龍井,絕不至京,亦無嗜之者。”

原因是北京人喝茶,專喝“香片”,就是用茉莉花熏過的花茶,而不喝綠茶、紅茶。什么碧螺春、龍井、旗槍、炒青、普洱、鐵觀音,等等,都是外地人偶然買些,老北京是從不問津的。

北京的茶葉鋪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零售的,著名大店舊時(shí)如東鴻記、西鴻記、張一元、吳德泰等,基本上都在前門外大柵欄一帶。另一種是批發(fā)的,叫作“茶局子”,生意做得都很大,大部分開設(shè)在北新橋一帶。這些茶局子到安徽、浙江等地收購來茶葉,再在北京熏制加工,熏制成北京的花茶,主要是用茉莉花和茶葉密封在一起熏制。江南也能焙制花茶,但沒有北京的好。江南熏好的花茶,運(yùn)到北京還要重熏,零售時(shí),再把鮮茉莉花拌入茶葉,謂之“茉莉雙熏”,實(shí)際這種茶葉主要是花香,已非茶之真味了。

采茶 (約十八世紀(jì)外銷畫)

北京賣茶葉,過去習(xí)慣包成小包,如果買一斤茶葉,可讓店里包小包,每一兩茶葉包五包,共八十包。茶葉店里的伙計(jì)像中藥鋪包藥一樣,會(huì)把一札小紙,按行列整齊地?cái)傇谇鍧嵐饬恋墓衽_(tái)上,很快包好,又利落、又整齊,這在江南其他地方是很少見的。買茶葉不買幾斤幾兩而買幾包,完全可以。一毛一包的“小葉”,就是八元一斤的茶葉。過去用銅元,三大枚一包的“高末”,就是三十個(gè)小銅元一兩的一級(jí)茶葉末子,這種說法,現(xiàn)在是很少人聽得懂了,而幾十年前,卻是北京街頭巷尾最普通的說法。“沏壺茶,三大枚一包的高末!”這是小茶館中最熟悉而親熱的聲音。至于“朝來慢點(diǎn)黃柑露,馬上新茶包入京”,那是文人學(xué)士筆下的宮廷韻事了。最著名的是《紅樓夢》中賈母品茗櫳翠庵的故事,著重寫妙玉講究吃茶是如何的精,懂茶懂水,連大觀園中第一號(hào)人物黛玉、寶釵都不在她眼下。黛玉是誰也不敢碰的,而妙玉居然當(dāng)面說她是“大俗人”,她竟毫不介意,這真有些叫人感到是怪事,這也正反映了北京人是不大懂茶的。曹公著重寫妙玉之論茶,意在寫妙玉之清高。但茶道畢竟是高深專門的學(xué)問,如果把妙玉所論和明人張岱、李日華講茶的文字來對(duì)照,便可看出高下和深淺。此也正說明曹公所論,并沒有離開北京人說的茶,較之真正的茶鄉(xiāng)論茶專家,那是終遜一籌的。

櫳翠庵品茶

久客南中,喝茉莉花茶的習(xí)慣早已改變了,多年來,我習(xí)慣喝綠茶,龍井、旗槍都好,但更愛喝新炒青,黃山云霧當(dāng)然更好,有甜味。我一直不喜歡喝碧螺春,雖然它很名貴。有一年春天,友人送我一盒新采的宜興茶,我舍不得吃,托人帶給俞平伯老師,先生來信云:

又轉(zhuǎn)來佳茗,更感。陽羨之茶原是貢品,吳梅村詩云“敕使惟追陽羨茶”是也。其得名遠(yuǎn)在龍井之先,“羨”可讀平聲,音“夷”。昆曲《茶敘》云:“竹塢煙銷陽羨春。”先輩每如此讀,今知者鮮矣。聊博一粲。

因憶京華茶事,把先生的信引用在這里,這是幾年前寫的,先生自此后,日漸衰老,信也不能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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