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毅的臉色變換良久后,才在一眾文武的注視下,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安撫使大人息怒!我記得兩位傳令兵剛剛說的是水匪奸細吧!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我可從來沒讓什么妻弟以我的名義給荊江防御使傳什么命令!”
說完,他又目光灼灼地轉頭望向兩個傳令兵道:
“那個奸細可拿出了什么東西,證明他說的話?”
聞言,兩個傳令兵不由對視一眼,紛紛搖頭道:
“沒有,正是因為他無法拿出任何證明自己身份的憑證,我們才認定他是水匪奸細的。”
廳堂里的一眾文武聞言,不由深深看了宇文毅一眼,眼中不由帶上了鄙夷之色。
大家都不是傻瓜,里面的內情是什么樣,眾人又怎么會猜不出來。
可現在既然宇文毅要表演,他們也不得不配合,畢竟,這就是游戲規則。
宇文毅聽見兩個傳令兵的話,也不由深深松了口氣,連忙故作輕松地攤了攤手道:
“你們看,這不就是了嗎?
如果真是我安排的人,又怎么會拿不出憑證!”
說完,還不忘對著安撫使魯紀倫聳了聳肩。
魯紀倫心中又哪里會不明白里面的事情,眼睛微微一瞇,不動聲色地重新望向兩個傳令兵道:
“那陳將軍又是什么態度?”
此言一出,宇文毅又是心頭一跳,暗道一聲不好。
這是想確認陳瀚是不是他的人了,要知道當初提議調陳瀚過來負責荊江防務就是他的主意,這要是被魯紀倫試探出自己和陳瀚之間的關系,搞不好就有麻煩了。
文官私下勾結帶兵武將,可是朝廷大忌。
提心吊膽地望向兩個不起眼的傳令兵,宇文毅忍不住艱難地吞了口口水。
“陳將軍的意思是,先將那個水匪奸細關押起來,等面見了轉運使大人再說!”
聞言,宇文毅暗道一聲糊涂。
此刻他已經百分之百確認,這一切都是自己那個愚蠢的妻弟惹出來的事情了。
到了這個時候,陳瀚還在顧忌他的身份,不敢輕易處置自稱自己妻弟的家伙。
相比于宇文毅的心中慌亂,魯紀倫卻是眼睛微瞇,眼神中透出危險的光芒。
“嗯!陳將軍的意見很中肯,我們的確不能莽撞行事。
那就辛苦宇文大人一下,親自去和這個水匪奸細對峙一番如何!”
宇文毅自然不能真和樂瀚文去對峙,一旦對峙,就會著實他插手軍務的事實,這是官場大忌。
不僅會毀了他自己的前程,也會毀掉陳瀚的前程。
所以,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道:
“對峙就不必了,有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我自己能不清楚嗎?
不用說,這家伙就是水匪奸細。
就算他真是我的妻弟,也肯定是被水匪收買后,背著我做出來的事情。
現在正是軍情緊急之時,沒必要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人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看不如就直接讓陳將軍將這個奸細就地正法吧!”
聞言,所有人都被宇文毅的心狠手辣嚇了一跳,這可是他的妻弟啊!說殺就殺了。
在場的幾個人,誰又不知道誰呢?他宇文毅有沒有妻弟,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誰又沒聽說過。
這次的事件明顯就是受了宇文毅的指使,只不過運氣不好和安撫使大人的傳令兵撞到了一起。
在里面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誤會,讓陳瀚產生了誤會。
或者說,陳瀚心里有數,但當著安撫使大人傳令兵的面,他不得不做出個態度而已。
魯紀倫也沒想到宇文毅會如此果斷,毫不猶豫就要直接殺人滅口。
在魯紀倫看來,事情并不復雜,從一開始宇文毅提出調陳瀚來江陵的目的就不純。
讓他將戰船派到下關碼頭的目的,不說他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無非是為了給自己和自己家里的財貨,留條后路。
這本來無可厚非,可現在事情的進展,卻讓他不得不認真對待了。
畢竟,陳瀚不是宇文毅的私兵,而是他馬步軍總管衙門下轄的水師。
是要用來防御荊江防線的,要真是被宇文毅私下調走了,導致荊江防線失手,那掉腦袋的只會是他魯紀倫,而絕不是宇文毅。
只不過,這個時候穩定最為重要,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和宇文毅發生直接沖突。
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后,他轉頭對著門外的親衛總管道:
“袁浦,既然宇文大人的意思是將這個水匪奸細就地正法,那你就親自跑一趟,監督陳將軍執行軍法吧!”
這話就相當于一錘定音了。
不得不說,大宋的官場還是講究和光同塵,你好我好大家好的。
這次的事情,對宇文毅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麻煩。
如果魯紀倫真要抓著不放的話,就只需要將這個自稱宇文毅妻弟,假傳軍令的家伙掌握在手里。
就可以輕易拿捏宇文毅,什么時候想要對宇文毅動手了,就將這顆炸彈丟出來便是。
但大敵當前,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唾手可得的把柄。
主動幫助宇文毅清理掉這個首尾。
聽見安撫使大人的話,宇文毅也不由悄悄松了口氣,向魯紀倫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顯然,作為官場老油條,他很清楚這里面的彎彎繞。
得到安撫使大人的命令,門外走出一個身著鐵甲的軍漢,上前一步對著魯紀倫雙手抱拳行禮,大聲領命道:
“是,大人!”
說完,便直接轉身離開。
目送著這名叫做袁浦的軍漢背影,宇文毅只感覺一陣頭痛。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發展到了這一步,回去后,還不知道該怎么向自家婆娘交代。
早知道就不該讓這個辦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去完成這么重要的事情。
現在好了,事沒辦成,還給自己惹下了一身騷。
別看在場一眾文武官員沒有多說什么,但大家心里怎么想,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要是有人拿這件事悄悄參自己一本,那自己就有大麻煩了。
還好安撫使大人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沒揪著自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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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城關碼頭外,陳瀚和張橫站在船頭,目送著安撫使大人的使者離開。
張橫有些擔憂地道:
“三哥,那家伙不是說他是轉運使大人的妻弟嗎?
轉運使大人怎么會同意安撫使大人直接處死他的?”
陳瀚目光幽幽地望著高大巍峨的江陵城城樓,語氣有些飄忽地道:
“這樣不是更好嗎?難道你還想讓這家伙活著回到江陵城。
在轉運使大人面前告我們一狀?”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這家伙可是轉運使大人的妻弟,就這么說殺就殺了?”
“呵呵……轉運使大人敢認下這個妻弟嗎?”
“不對啊!就這家伙囂張的樣子,沒道理江陵城的人會不知道他是轉運使大人的妻弟啊!
怎么安撫使大人連調查都沒有,就直接讓我們動手殺掉他啊!
這不會是想讓轉運使大人和我們結仇吧!”
“也許吧!結不結仇對我們來說其實關系不大,從我決定扣下對方的時候開始。
就沒準備讓這件事情善了,但這些政客的果斷還是出乎了我的預料。
心不是一般的黑啊!”
看著陳瀚一臉感慨的樣子,張橫茫然不解地繼續道:
“什么意思?”
“呵呵……我沒想到轉運使大人竟然會有如此魄力,看來以后我們要格外小心一些了。”
“三哥的意思是,他們知道我們在這里面做的手腳?”
“這種事情不可能永遠保密的,不管他們知不知道,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既然宇文家敢用這種態度來對待我,我自然要做出適當的回應,不然遲早會被他們騎到脖子上拉屎拉尿。
徹底淪為他宇文家的附庸,我可沒有給人伏低做小的賤骨頭。”
聽完陳瀚的話,張橫沉默著思索了一陣,才壓低聲音道:
“這個宇文毅看來是高高在上習慣了,要不要我今晚去一趟宇文府,給他個警告?”
“警告?怎么警告?”
“他竟然敢派個不知死活的家伙來侮辱三哥,我自然要給他個教訓,今晚我就摸進他家,將他的小妾腦袋砍下來,放到他的床頭。
我就不信嚇不死他!”
聞言,陳瀚一臉愕然地看著張橫。
“你這是在哪里學到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啊!我自己想到的啊?這樣不好嗎?那要不直接干掉他算了?”
“亂彈琴,現在都還沒弄清楚具體情況呢!你這時候亂來,不是擺明告訴對方,今天的這件事情有貓膩嗎?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我們等兩天看看宇文家的反應,再決定以后怎樣和他們相處。
你千萬不要自作主張!”
被陳瀚一陣呵斥后,張橫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他是個粗人,不喜歡將事情弄得太復雜,在他看來,既然宇文毅的妻弟死在他們手上,那就算是和宇文家結下了死仇。
對于這種仇敵,沒必要太過仁慈。
只有死掉的敵人,才是好的敵人。
但可惜,自家將軍并不同意他的想法。
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目光不經意注意到了還躺在加班上的樂瀚文尸體。
一臉厭惡地抬頭對著陳瀚道:
“那這家伙的尸體怎么辦?這安撫使大人的使者也真是的,怎么管殺不管埋呢?要不我將他直接丟進水里喂魚算了?”
從張橫的語氣中聽出了他對這個樂瀚文的厭惡,陳瀚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道:
“你小子是真不怕轉運使大人和你拼命啊!
明知這是他的妻弟,你還想將他丟到荊江喂魚!”
“他自己不是已經放棄了嗎?那我們怎么辦?總不能將這尸體給他送回去吧!”
“這肯定不行,既然現在安撫使的人和轉運使大人都認定這家伙是水匪奸細,那就不能送到轉運使大人府上。
不然就是擺明告訴所有人,這家伙不是什么水匪奸細,真是轉運使大人的妻弟。
到時候安撫使大人和轉運使大人的臉上都不好看?”
“那怎么辦?丟又不能丟,送又不能送,總不能一直擺放在船上吧?
到時候臭了可就麻煩了!”
聞言,陳瀚也不由微微皺眉,暗道這還真是個麻煩。
好半響后,他才靈機一動道:
“你安排兩個弟兄,給他找口薄木棺材,將他送到城外義莊吧!
等安頓好后,在街面上隨便找個人,將消息通知轉運使大人就行了。”
對此,張橫倒是沒什么意見,只要不要讓這家伙的尸體一直放在船上就行。
“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
說完,直接轉身離開。
留下陳瀚一人依然站在原地,目光幽幽地望著江陵城方向怔怔出神。
他現在就想知道,轉運使宇文毅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他一手導演的,對他的一次警告。
接下來宇文毅又會怎樣看待他們雙方的關系,還會不會將自己推薦到張浚的面前。
當然,早在他決定扣下樂瀚文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放棄和宇文家交易的打算。
但這件事情怎么說也是他父親親自促成的,要是到時候宇文家怪罪到他父親身上的話,他又該怎樣應對。
嗯!看來要提前通知一下父親才行了。
不然到時候宇文家要報復都沒有準備就麻煩了。
不過,對于自己的決定,他倒是從來沒后悔過,作為現代人,他可沒有什么文貴武輕的觀念。
也受不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家伙,高高在上地對他頤指氣使、呼來喝去,要是不做出點什么的話,他心里的念頭不通達。
至于最后可能會因此失去一個抱大腿的機會,他更是毫不在意。
俗話說得好,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
要想取得成功,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同意讓父親幫自己牽線搭橋,也不過是有棗沒棗打一桿子,他可從來沒真想著完全靠鉆營往上爬。
相比于陳瀚的念頭通達,回到轉運使衙門的宇文毅可就沒那么輕松了。
安撫使衙門里發生的一切,早就已經傳到了轉運使衙門。
原先還一臉嬌媚的轉運使夫人,此刻早已哭得死去活來,要不是府上下人阻攔。
她早就沖進安撫使衙門撒潑打滾了,現在見到轉運使宇文毅回來,她哪里還忍得住。
撲上來對著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