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岳州大營,統制帥帳。
“你說的這個石灰彈和燃燒彈,都是你自己發明的嗎?”
水軍統制楊辰一臉好奇地看著對面的年輕人,心中頗為驚異。
“稟統制大人,這的確源自末將的靈光一現。”
“那你這種放風箏一樣的戰術呢?”
“呃!這……末將主要是考慮到石灰彈和燃燒彈的特性,有了這兩種能夠遠程大量擾亂敵方視線和直接毀傷敵方戰船的武器后。
再近距離靠近敵船,和敵方展開近身肉搏頗為不智,故而……”
“哈哈……好,好,好,好你個陳瀚,不僅作戰悍勇,更是能根據不同的武器,想出這種全新的戰術,直接將水匪打得落荒而逃。
這樣的能力,做個水師副將倒是有些屈才了。
對了,我聽你手下幾個都頭說,你們原計劃是打算采用‘圍魏救趙’之策,通過攻擊水匪老巢鼎州,以解岳州大營之圍,對嗎?”
陳瀚見到對方突然提到他的這個計劃,心中感到頗為詫異。
倒不是奇怪對方怎么會知道他的計劃,只不過這個并沒有正式實施,就不得不被迫擱淺的計劃,似乎不值得對方專門詢問。
“稟統制大人,確有其事。
非是末將貪生怕死,實在是覺得光靠我們四艘戰船,面對整個水匪大軍,恐怕是力有未逮,因此才不得不另辟蹊徑!
只是,我也沒想到,石灰彈配上燃燒彈后,效果會這么好!”
“哈哈……陳副將不用解釋,本官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相反,你年紀輕輕,在面對這種情況時,冷靜思考,想出的這個‘圍魏救趙’之策,實屬難得。
本官記得你家好像并非將門,莫非平時你還讀些兵書?”
這時陳瀚終于反應了過來,看來對方是對自己一個小小商賈之子,能想出這個計策感到意外,故此一問。
要說起來,對方會有這樣的疑問倒是情有可原。
畢竟,這個時代不是后世,獲取知識的途徑本就稀缺,加上宋朝又是個重文抑武的時代。
有機會學習知識的人,大多數都會選擇四書五經之類的儒家經典。
而兵書陣圖之類的知識,多被歸于雜學,不是有錢有閑的文士志士,一般是不屑一顧的。
當然,這并不是說宋朝完全不注重武學知識,實際上,后世鼎鼎大名的《武經總要》便是誕生于重文抑武的北宋時期。
不過是,相比于儒家經典,兵書并沒有那么受人歡迎。
“稟統制大人,小人以前確實不學無術,也沒看過什么兵書陣圖。
但自從家父將末將送入軍營后,末將想著,總不能讓手下弟兄們將性命交到一個只知好勇斗狠的潑皮混混身上。
故而,才自己找了些粗淺的兵書看了看!”
“哦!那你和我說說,你都看過哪些兵書!”
眼見統制大人要考教自己了,陳瀚不由心中發慌,這你可問到我了。
后世我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海軍士官,雖然也是參軍入伍,但并沒有接受過正統的軍事教育,想到的‘圍魏救趙’之計,也不過是讀過三十六計而已。
現在你問我看過哪些兵書,這我一時間哪說的清楚啊!
不過,想想《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這個時代應該有了,說出來應該不會穿幫,便硬著頭皮道:
“說出來不怕統制大人笑話,末將也就是讀了讀《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其他的還真沒機會學習。”
“哈哈……好,好,不錯,不錯,能夠主動學習,已經超過了大多數只知道砍殺的武夫了。
更重要的是,能夠活學活用,想到用‘圍魏救趙’之策,來解岳州大營之圍,殊為難得!
不過想成為真正的將軍,光看《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可不成。
這樣吧!某這里有一本仁宗時期,由朝廷編撰的《武經總要》和一套《武經七書》,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拿回去抄錄一遍,如何?”
陳瀚這時候哪里還不明白這是這位楊統制對自己的看重,忙不迭地起身感謝道:
“謝統制大人栽培,末將感激不盡!”
聞言,楊辰滿臉笑意地伸手扶住了躬身抱拳的陳瀚。
“此次大戰,你居功至偉,兩冊兵書,不過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而已。
這與你的功勞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你也看到了,經此一戰后,朝廷在洞庭湖地區的水上力量幾乎被徹底打殘,作為此次大戰的指揮,本官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要不是你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這次本官就要以死謝罪了。
所以,你不用和本官客氣。”
說完,楊辰還不忘伸手輕輕拍了拍陳瀚的胳膊,示意陳瀚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雖然楊辰說的都是現實情況,但陳瀚自然不能就這樣將所有的功勞都認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再次躬身抱拳道:
“統制大人此言差矣!末將從一開始不就是奉命襲擊水匪后路嗎?
要說有些許微末小功,也完全是在大人的指揮下取得的。
大人何故妄自菲薄!”
陳瀚的知情識趣,讓本來還心有戚戚的楊辰心里舒服了很多,看這個屬下更加順眼起來。
“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這里又沒有外人,我這不是和你說說心里話嗎!”
到底是做統制的人,說話確實要比陳瀚更加成熟。
三兩句的功夫便將兩人的關系拉的更近了幾分。
陳瀚自然不會不識趣地繼續客套,連忙一臉感動道:
“末將一介商賈之子,能得大人如此信重,實乃天大的福分,以后必將唯大人馬首是瞻!”
說完,再次深深下拜。
“哈哈……好,好,陳將軍果然重情重義。
你且放心,我楊某人從不讓自己人失望。
按理說,以你此次功勞,本該連升三級。但你也看到了,此次大戰,整個岳州大營損失慘重,不少水師營都被打殘了。
要是所有將校都被降罪,只有你一人立功受賞的話,必然對你以后的發展非常不利。
所以,我的意思是……”
直到此刻,陳瀚終于明白了這位楊統制的想法。
對此他倒是并不意外,作為一個成年人,獨食難肥的道理他非常清楚。
不等對方將話講明,他便直接干脆地躬身行禮道:
“一切皆由統制大人做主,末將絕無任何異議!”
陳瀚的識趣再次出乎了楊辰的預料,他的想法還沒有說出口,對方就已經將主動權讓給了自己。這讓他心里滿意至極。
“哈哈……陳將軍不必著急,且先聽我說完。
既然你相信本官,本官就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我大宋朝的軍制想必你也非常清楚,正將以上的軍職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虛授,除非發生大戰,朝廷臨時征調成軍,不然,實際上能指揮的人手,還不如基層正將。
以你的才能,要是被調到臨安府做個閑散統領,實屬浪費。
我的想法是,此次先任命你為鼎州府水師正將,負責重新組建已經被打殘的鼎州府水師營。
同時,考慮到鼎州府為水匪所占的特殊情況,我準備向程大人提議,將你的這個水師營擴編成擁有五部的加強營。”
似乎是生怕陳瀚誤會,不等陳瀚回答,他又繼續道:
“當然,我知道這樣你在軍職上會比較吃虧。
所以,我計劃上書,替你表個正七品武翼大夫的品級。
下次大軍剿匪時,憑借這個品級,你便可以成為帶領最少三營水師的統領之職。
你覺得怎樣?”
陳瀚能清晰的感受到楊辰對他的安撫之意,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陳瀚實際上并不在意。
對他來說,現在的他雖然立下了大功,但他的根基不穩,要是貿然被提上高位的話,也不過是空中樓閣。
稍有不慎肯定要被摔個粉身碎骨。
而楊辰的這個提議,卻是給了他一個扶植自己親信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拒絕。
“末將一切聽從統制大人安排,大人讓末將做什么,末將就做什么!”
“哈哈……好,好,非常好!你放心,組建這個水師營,你有任何要求,都盡管向我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絕不推辭。
哪怕是我做不到的,也必然想辦法去幫你爭取。”
這個承諾可就是實打實的了,陳瀚對此自然是滿心歡喜。
“多謝大人栽培,末將感激不盡!
要說要求,末將這里還真有點小小的想法,希望說出來,統制大人不要怪罪。”
“嗯!有什么要求你盡管說!”
“是這樣,通過這次水戰,我發現無論是硬帆戰船,還是新式車船,似乎都無法滿足我們的新式戰術需求。
如果可能的話,末將想嘗試著,看看能不能根據我們的全新戰法,研制一種全新的戰船!”
此言一出,楊辰幾乎是毫不在意地直接擺了擺手道:
“這算什么要求,我不是早就任命你為新式車船營造勾當了嗎?
你有什么想法,盡管嘗試便是,不必向我請示!
營造戰船所需的一應材料和物資,本官自會為你準備妥當。”
陳瀚聞言大喜,連忙對著楊辰躬身行禮道:
“多謝大人信任!”
離開帥帳的陳瀚,忍不住露出滿意的笑容。
看上去他讓出部分功勞,有些吃虧,但實際上陳瀚卻覺得自己得到的好處更多。
從剛剛統制楊辰話里的意思不難看出,自己重建的這支鼎州府水師營,必然會成為自己真正的嫡系力量。
在這亂世,沒有什么比實實在在的力量,更能讓他安心了。
和陳瀚心情愉悅不一樣的是,遠在鼎州府的水匪頭目楊幺,可就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眼看就要到手的岳州府水寨,就這樣輕易被四艘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官軍戰船攪和了。
是誰都忍不了。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曹鈞,彭嘯,我需要一個解釋!
他們是怎么從你們二十多條戰船的眼皮底下,突然跑到我面前來的,不會是你們故意為之吧!”
早知道自己這次有大麻煩的曹鈞和彭嘯兩人聽見這話,整個人嚇得渾身一個激靈。
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首領,冤枉啊!我等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啊!
實在是這個家伙太狡猾了。
他用煙霧遮蔽了我們的視線,等我們好不容易擊沉了他們布置的放煙船,他們已經從我們眼前消失了。
等我們再找到他時,他就已經開始對您展開攻擊了啊!”
“照你們這樣說,一切都是某的責任了?”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啊!首領!”
大帳一眾水匪頭目看著眼前的情況,同樣不敢言語,只是眼神各異地試圖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是生怕首領楊幺找上他們。
倒是原先在水寨里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的一個三十多歲中年文士主動開口道:
“幺哥息怒!這伙官軍確實和其他官軍不太一樣,不說他們使用的那兩種以前完全沒見過的武器,就是他們的戰術也是我們第一次見到。
如果我們不想辦法找到破解之法的話,以后我們再面對他們時,一樣會像這次一樣,只能被動挨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而且,這次他們的戰術取得了這么大的成功,我相信官軍主將只要不是蠢貨,就一定會大力發展這種戰術。
到時候我們要面對的,就不只是四艘戰船,而是一整支采用新式武器和戰術的官軍水師了。”
此言一出,剛剛還神色各異的水匪們,紛紛臉色大變。
“是啊!此言有理!要是官軍真的全部使用這種新武器和戰法,我們可就有麻煩了。”
“沒錯,現在只有四艘戰船,我們就已經措手無策了,這要是官軍全部學會了這種戰術的話……”
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時間,聚義廳里的氛圍壓抑得連呼吸聲都小了幾分。
主位上的楊幺,也顧不得教訓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曹鈞與彭嘯兩人,臉色鐵青地來回踱步起來。
好半晌后,依然沒能想到什么行之有效的辦法,只能再次將目光望向這個中年文士道:
“老五,對于官軍的這種全新戰法,你有什么好的應對之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