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復雜的語言

這一切都源于一個表面上無足輕重的事件，它發生在400多年前，主角是帕多瓦大學的幾何與力學教授，比薩人伽利略·伽利雷。他在開始改造荷蘭眼鏡師制造的奇怪管子、將它變成觀測天體的儀器時，甚至都沒有想到會隨之而來的麻煩，更沒能預見他的觀察將在世界范圍內引起怎樣的動蕩。

伽利略透過那套鏡片所看到的東西讓他瞠目結舌：月球并不是最權威文獻中描述的那種完美天體，它并非由不朽的物質組成，而是有山脈、邊緣參差的隕石坑和與我們星球相似的平原；太陽有斑點并自轉；銀河是由大量的星星聚集而成的；木星周圍的“小星星”則是圍繞它運行的衛星，就好像月球。

1610年，當伽利略在《星際信使》（Sidereus Nuncius）中發表所有這些內容時，他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將引發一場雪崩，沖垮盛行一千多年而無人敢于挑戰的信仰和價值觀體系。

現代性始于伽利略：人類擺脫了所有保護，只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武裝自己，獨自面對浩瀚的宇宙。科學家不再從書本中尋求真理，不再向權威原則低頭，不再重復傳統流傳下來的公式和套路，而是將一切置于最兇猛的批判之下。科學通過“感性經驗”和“必要的論證”，創造性地探索著“臨時真理”。

科學方法的力量在于那些能利用儀器驗證的猜想，這些儀器可以觀察、測量和分類最不同的自然現象。正是這些實驗的結果，也就是伽利略所說的“感性經驗”，決定了一個猜想是有效還是應該放棄。

伽利略的觀測，很快就會為哥白尼和開普勒的“荒謬”理論提供無可辯駁的證據，而人類的世界觀也將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一切都將變得不同。藝術、倫理、宗教、哲學、政治，一切都將被這場概念革命顛覆，它將人及其理性置于一切的中心。新方法將在有限的時間內制造出極為深刻、罕有先例的動蕩。

伽利略式的科學之所以如此具有革命性，是因為它不妄稱自己有權掌握真理，而是不懈地試圖證偽自己的預測；它為推翻確定性而感到振奮，即使這些確定性是直到當時才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它在實驗證實的基礎上自我糾正；最后，為了對日益復雜的猜想進行壓力測試，它還敦促自己去探索物質和宇宙的最隱秘角落。

從這種耐心和自覺的方法中，新概念誕生了，它們能解釋難以捉摸而表面上又不起眼的現象。這樣，在構建一種更加完整和復雜的世界觀的同時，我們最終掌握了最細微的細節、最遙遠的自然現象，并開發出了更為復雜精深的技術。

走這條路的代價，是需要使用越來越復雜的工具和越來越脫離常識的語言。一旦我們離開日常生活環境，描述和衡量平常活動的工具和概念就完全不夠用了。我們如果要探索隱藏著物質秘密的微小維度或描述著宇宙起源的廣袤的“秩序宇宙空間”，就需要非常特殊的設備和多年的準備。

這并不奇怪。即便最冒險的環球探索，也需要大量的努力和特殊的工具。想想極限航行、攀登喜馬拉雅山或是下入海洋深淵。為什么科學探索要更容易？

在這里，任何想要徹底了解和欣賞物理學的人，都要苦練多年，學習群論和微積分，掌握相對論、量子力學還有場論。這些都是深奧的科目，涉及的概念和語言對于哪怕是使用它們多年的人來說都依然困難。但是，阻撓大多數人進入現代科學研究的鮮活心臟的專業語言障礙，也容易消除。日常語言也可以用來解釋基本概念，尤其是讓任何人都能了解科學正在創生的新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