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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此門者,快拋棄一切偏見!*

科學的話語首先要求摒棄一切形式的偏見。真正的探險家不懼怕意外,相反,他們迫不及待地要面對完全出乎意料的現象。就像希臘神話中的阿爾戈英雄那樣,他們啟航去尋找金羊毛,更多的是出于好奇,而非為了獎勵。他們尋求的不是安寧,相反,他們熱愛冒險。

在我們踏上通往世界起源的旅程時(我們馬上就要如此),那些指導我們日常生活的概念,例如事物的持存、周遭的和諧帶給我們的安心,必須立即拋卻,直到永遠。我們再不能用“秩序宇宙”(cosmo)一詞來指代“宇宙時空”(universo)。?因為使用cosmo一詞時,一切在我們看來都屬于一個有序且規律的系統,這在我們的心目中,和“混沌”(caos)這種該被遠遠地打發去微不足道的角落的無序狀況,可是大相徑庭的。

我們寓居在薄球殼之上,為日常生活所塑造,受制于從周遭習慣性地看到和經歷的東西,于是很自然地想,支配我們生存的法則,在宇宙其他每個角落都存在。日夜規律輪轉,月相圓缺往復,季節輪回更替,天穹總是為星星照亮,我們著迷于這些現象,于是設想類似的平衡無處不在。但事實并非如此——恰恰相反。

我們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幾百萬年,但比起任何主要宇宙過程的周期,我們的生命都無限短暫。我們生活在一個溫暖的巖石星球上,這里富含水,有宜人的大氣層和仁慈的磁場包圍和保護。磁場就像某種能吸收紫外線的魔毯,保護我們免受宇宙射線和粒子群的破壞性影響。我們的母星太陽是一顆中等大小的恒星,位于我們所在的銀河系的一個非常寧靜且相當邊緣的區域。整個太陽系做著緩慢的軌道運動,位置可說是在距銀河系中心26000光年的地方。這是個安全的距離,因為銀河系中心潛伏著一個怪物般的黑洞,人馬座A*,這東西比太陽重400萬倍,能摧毀周圍成千上萬顆恒星。

如果繼續仔細觀察那些涉及表面上平靜不動的天體(如恒星)的現象,我們還會偶遇令人難以置信的物體,并發現大量物質都有非常古怪的行為表現。

其一就是“脈沖星”(pulsar),這種物體黑暗而致密,是將一兩個太陽的質量集中在了半徑約10千米的范圍內。無數的中子被脈沖星的引力束縛,引力將它們壓扁、壓縮并試圖粉碎,而整顆脈沖星飛速自轉,產生巨大的磁場。

更不用說“類星體”(quasar)和“耀變體”(blazar)了,它們是在某些星系中心咆哮的超大質量天體。還有質量極其夸張的黑洞(高達太陽的數十億倍),能夠吞噬一些倒霉的恒星,用它駭人的引力場俘獲它們。這種發展了百萬千萬年的“死亡之舞”,從地球上就能觀察到,因為盤旋著墜入深淵的物質會扭曲、分解,并最終發射出我們的探測器能夠識別的高能射流(getti)和伽馬射線。

這些奇怪的天體,中子星和黑洞,是整個“秩序宇宙”中經常發生巨大災難的原因。今天,人們可以非常精確地研究它們,甚至已經看到它們相互碰撞,使時空震顫,并產生從數十億光年之外來到我們這里的引力波。

但我們不用看這么遠,就能明白“秩序”宇宙的表象之下,隱藏著怎樣的“混沌/混亂”。只需仔細觀察太陽的表面:它看似一顆安靜的恒星,平靜地照亮我們的日子;可一旦近距離觀察,它就變成了一個復雜而混亂的系統,由無數的熱核爆炸、對流運動、駭人質量的周期性振蕩、被強大的磁場投射到周圍的等離子流組成。在我們這顆恒星內部,有提坦巨神般的力量在彼此沖突,一場持續了無數年的戰役,已經宣告了一名勝利者:引力。而數十億年之后,隨著核燃料的耗盡,引力最終會成功地粉碎、壓扁太陽的內層,使其坍縮。中央核心將被壓縮,而最外層會開始膨脹,直至到達水星、金星和地球,將它們瞬間蒸發。

這是因為,從遠處看,高度混亂的系統可能會顯得有序且規律。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觀測的另一個極端——無限小的世界中。

如果仔細觀察最閃亮、最光滑的表面,你會立即被物質基本成分的混亂舞蹈所震撼:它們以瘋狂的速度波動、振蕩、相互作用、改變性質。構成質子和中子的夸克和膠子在不斷地改變狀態,與彼此、也與圍繞它們的無數虛粒子(particelle virtuali)相互作用。微觀層面的物質不可阻擋地遵循著量子力學定律,受偶然性和不確定性原理的支配。沒有什么是靜止的,一切都在不斷變化的各種狀態和可能性中沸騰。

而一旦我們觀察大量的這些粒子,一旦結構變得宏觀,調控這種動態過程的機制就會近乎魔法般地獲得規律性、持久性、秩序和平衡。在所有可能方向上發展的隨機微觀現象,一旦以驚人的數量疊加,就會產生有序和持久的宏觀狀態。

也許是時候引入一個新概念,來描述這個確乎屬于結構性的情況了:“宇宙混沌”(caos cosmico,即“有序的混亂”)。這可能是恰當的矛盾修飾法,可以將宇宙時空中相互追逐著玩捉迷藏的兩個實體聯系起來。在探索基本粒子世界中最微小的凹陷時,我們會發現這種游戲;而當觀察恒星或龐大結構(如星系或星系團)的中心正在發生什么時,它也會表現出來。

要理解宇宙的誕生,我們必須拋棄對秩序的偏好以及其他好些東西。我們將踏上一段僅憑想象力引導的旅程,它會運用大膽的概念,令最富幻想的科幻故事變得平淡無奇。在這段旅程中,我們將了解那些永遠地改變我們世界觀的理論。到最后,我們也許會發現,自己已經變得與最初不同。

系好安全帶,我們這就啟程。


*化用自《神曲》地獄篇第三首“地獄之門”第九行:“進入(此門)者,快拋棄一切希望。”

?自此起,作者基本會區分cosmo和universo兩詞,并主要使用后者。它們雖然都意為“宇宙”,但前者一般指古典意義中有秩序的和諧宇宙,而后者則是包含時空的實存大全。在全書的“宇宙起源/誕生”表述中,作者使用的都是universo。此后,本譯本會在必要的地方提示區別,如cosmo譯為“秩序宇宙”,universo譯為“宇宙時空”“宇宙大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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