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令似乎太久沒有和人交心，遇到徐淮，喋喋不休的說著往事，說至動容處，忍不住聲嘶力竭。

不甘、咒罵、仇恨。

徐淮也從他絮絮叨叨的訴說中，了解了這五十年來，格局發生的變化。

仁德一年。

自陳虎魄在戰場中老去，陳王大軍，就被離陽王朝打的節節敗退，仁德皇帝派使者去梁、燕兩國，威逼利誘之下，兩國撕毀和陳王的攻守同盟協議，轉頭進攻陳王大軍。

世子陳奉率領大軍固守云夢關，仁德皇帝大軍壓境，擒下陳奉，將其斬首，陳王大軍僅一年便潰敗。

陳王府自此敗落，王府中的女人，多數自縊，不愿者，皆被抓賣至青樓，惡徒洗劫王府，焚燒王府，除陳令一人逃走外，陳王府再無人幸免。

仁德二年。

滅掉陳王大軍之后，仁德皇帝自以為可高枕無憂，安坐皇位，卻不知從何處殺出一女瘋子，使長短劍，其武力高強，性格狠辣，見人就殺，其攜劍殺入離陽王都，竟以一人之力，屠戮了整個皇族，包括仁德皇帝也死于其劍下。

世人稱其為“玄冥煞女”，認為她是一個心性冷酷，無數的殺戮造就了她一身的煞氣。

離陽王宮事變，幾方勢力爭權奪勢，內亂不斷，梁國和燕國趁勢參戰，掠奪離陽城池，一時間，戰亂頻發。

燕梁兩國合力，僅用了不到五年，就將處在內亂中的離陽大軍擊潰，離陽至此四分五裂，被燕梁侵吞。

三國鼎立，變成燕梁對立。

誰曾想，五年后，消失的“玄冥煞女”出現在燕國王都，一夜之間，燕王燕褚上下皆被屠戮干凈，燕國上下官員，幾乎沒有幸免，這一次，“玄冥煞女”殺的人比當初在離陽王宮更多，更狠，更絕。

梁國坐享漁翁之利，梁太子惠豐登基，橫掃燕國，完成統一，國號梁。

……

惠豐十年。

江湖上出現一個懸壺濟世的郎中，擅長煉丹治病，游歷山河，遇之病痛者，皆出手救治，疑難雜癥，手到擒來，分文不取，世人稱嘆其為“回春圣手”。

惠豐十三年。

離陽舊都，出現一大善人，施粥贈米，凡有窮苦饑者，皆可領大米白面充饑果腹，其人神秘，不知其名，常兩人為伴，有遇見者言，兩人身邊，有猛獸相隨，不知真假。

……

徐淮安靜的聽著陳令絮絮叨叨，從國之大事，到坊間傳聞，陳令似乎樂于訴說，或許他自己清楚，一旦徐淮離開，他再無可交談交心之人。

天色微暗，陳令才恍然察覺過了這么久，他連忙站起來，說道：“徐大哥，你看我這口無遮攔，說了這么久，竟忘了生火煮飯，真是失了禮數了?！?

陳令用力用破舊的袖子甩去身上的塵土，努力直起身子，想要在徐淮面前，回到當初意氣風發的小世子模樣。

可早已侵染風塵的他，樣子卻顯得有些滑稽。

走到米缸前，往里一瞅，發現里面已經沒有一粒米了，只能尷尬的笑著拿出一包發黃的白面。

很快，就煮了一鍋面片湯，端上桌，這面片湯寡淡無比，看著就沒有食欲，小陳安卻眼睛發亮，捧著缺口的碗，幾乎要流口水了。

“別急，貴客先吃?！标惲钆牧艘幌玛惏驳男∈郑燥@尷尬，說道：“徐大哥，你看我實在沒有什么可以招待的你的，受委屈了。”

“無妨，我不餓！”徐淮微微一笑，看著小陳安委屈的樣子，上手給他打了一碗面片湯。

小陳安頓時露出笑容，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仿佛這是人間美味一般。

陳令看著有些心疼，遙想他年幼的時候，吃的是山珍海味，還有羹湯甜點，那時最愛的就是棗泥糕，如今幾十年卻未曾再嘗過。

陳令看了一眼徐淮，問道：“徐大哥，您還上鳳仙山嗎？”

徐淮道：“嗯，會去一趟，不過，我可能很快就要離開了?！?

“離開？”陳令疑惑道，“要去何處？”

徐淮微微一笑，說道：“去一個波瀾壯闊的地方，那是我來時的路，我要尋我未走完的那條道?！?

陳令聽著有些云里霧里，他早已經不是小時候那般好問，聽不懂，只能頻頻點頭，不知所云。

陳令想要留徐淮住下，不過想到自己這簡陋的茅屋，最后還是沒有開口，只是牽著小陳安，送徐淮離開。

回到茅草屋，陳令的心一下就冷了下來，他很清楚，這是他和徐淮最后一次見面。

“啊啊啊啊……”

小陳安拉著陳令的衣角，啊啊啊的叫著，陳令回頭，看著小陳安指著米缸，他自嘲一笑，邊走邊呢喃：“久別重逢，我卻未能請徐大哥吃一頓白飯……”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

他身形猛的一震，一時間無語凝噎，小陳安卻先他一步，從米缸內掏出一塊黃金，就要塞入嘴里。

陳令連忙奪下，看向缸底。

黃金竟有十鎰。

這……

陳令失聲痛哭，當年，阿耶因遇到徐淮，逆天改命，榮耀一生，如今他再遇徐淮，這些黃金，足以讓他和兒子陳安，富足一生。

……

鳳仙山腳下。

徐淮大步前行，路過河邊，有著一座古老而顯眼的墳墓，此處狹隘，鄰水，周遭遮蓋視野，并非是一個風水寶地。

時間一長，這墳墓就像是隨意在路邊挖坑填土一般，百姓信風水，對于死后墳墓的選址極為在意，一座孤墳，太過顯眼。

徐淮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了一眼，輕嘆一口氣，憤怒的墓碑上，字體已經模糊，只依稀能辨認幾個字眼。

【白水村阿大之墓】

墳墓雜草叢生，顯然已多年沒有人祭拜，徐淮駐足片刻，隨后離開。

登上鳳仙山。

相比五十年前寒冷的冬天，春天的鳳仙山就顯得漂亮許多，百花爭艷，碧水青山。

跨過斷橋，走到石桌前，這是五十年前陳虎魄為等徐淮打造的石凳石桌，而不遠處，搭著一個簡易的茅屋，地上散落著一些野果，顯然是有人居住。

徐淮坐下靜等，兀然，一道聲音從背后響起。

聲音沙啞，驚喜之中夾雜著不可思議。

“徐淮！你竟真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