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盞茶時間,李熠便搖著烏篷船靠岸了。
此時的漁家碼頭上,漁幫開設(shè)的漁市正是熱鬧,人影綽綽,聲囂如潮,淮水城中許多酒樓的采購,或是富貴人家的小廚,以及一些鮮魚販子,正和漁民們一手給錢,一手交割新鮮出水的漁獲。
黃澄澄的銅板夾雜著些許碎銀而發(fā)出的清脆碰撞聲響,尚還未‘嘩啦啦’的流入漁民各自的囊袋中,就被漁市內(nèi)巡查的漁幫惡漢們呼喝著截取了五成。
漁民還不敢有絲毫怒意,還得向那些惡漢們低頭哈腰的陪笑,然后才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的將一枚枚銅板揣入懷中,默默離去。
“這些殺千刀的狗崽子,早晚會遭報應(yīng)的!”
李熠冷冷的掃了那十幾個對著一眾漁民呼來喝去,動輒亂罵的漁幫惡漢一眼,忽然沉聲罵道。
這可將李老根嚇了一大跳,連忙喝止李熠:
“阿熠莫要亂說,若被聽到,咱家可是要倒大霉。”
他一邊說著,又趕緊看向碼頭,算著與岸邊的距離,又聽著那雜亂喧嘩的聲音,最終估摸著李熠的話不會被傳過去,才有些后怕的長舒了一口氣。
“阿爹放心,我心中有數(shù),碼頭上的那些狗崽子肯定是聽不到我的話。”
李熠低聲安慰李老根,但李老根的反應(yīng),讓他心中的冷意,又更甚了幾分。
李老根也輕聲安慰李熠:
“阿熠,你莫怪阿爹膽小,實在是漁幫太勢大啊,你日后也是要在這片江上討生活的,得學(xué)會忍。”
“況且,漁幫雖然抽的重,但好歹也給咱們留了口吃的,阿熠你是江中的好手,咱家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可切莫因一時之氣,惹下大禍,不值當(dāng)?shù)摹!?
李熠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便和李老根抬著水箱上岸,到了漁市中隨便一處空地上,等著城里人來采買。
最終,原本價值二兩多紋銀的漁獲,他們卻只到手了一兩出頭。
…………
夜已漸深,月如銀鉤,星若屑金。
漁粱村的小土道上,李老根與李熠一前一后的走著,遠(yuǎn)遠(yuǎn)便望見了自家木排屋上的窗戶后邊,亮起的那一盞昏黃的桐油燈。
桐油燈旁,是一道纖瘦又略顯佝僂的身影,還有幾縷裊裊蒸騰的煙影,看的李老根不由吞了幾口唾沫,又對李熠道:
“阿熠,咱們走快點,別讓你阿媽做好的飯菜涼了,那滋味可就要差了許多了。”
此時的李熠,也早已是饑腸轆轆,又冷又疲了,聽到李老根的話,舌下便不受控制的生出津液來,人也小跑起來,快要到自家門前之時,更是朝著那油紙窗前的佝僂身影喊道:
“阿媽,我和阿爹回來咯,快開門喲。”
便見到那佝僂身影朝著木門的方向移動,隨著‘嘎吱’的門閂起落聲,門便開了,這時候父子倆也差不多到了門前。
那站在門后,裹著褚藍(lán)色粗布頭巾,穿著大裾裙與寬黑布褲的中年婦女,帶著不少皺紋的黝黑面龐上頓時綻開了笑容:
“當(dāng)家的,阿熠,快回屋吃飯,我剛弄好的蝦肉粥,黃面饃饃和燉魚,可都還熱乎著呢。”
張?zhí)m順手將李老根和李熠隨身的斗笠,蓑衣,漁網(wǎng)等行頭接過,當(dāng)接到那一兩碎銀子和零碎的二十幾枚銅板時,頓時驚呼出聲,李老根則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著飯,一邊‘得意洋洋’的講述著捕到兩百多斤漁獲之事。
他說的眉飛色舞。
張?zhí)m聽得欣喜連連,一邊夸贊李老根與李熠,一邊又忍不住肉痛,卻沒多說,只是在父子倆吃完之后,默默的收拾碗筷與飯桌。
李老根呼呼睡去了,鼾聲響的屋壁都擋不住,鄰屋內(nèi)的李熠倒是不在意這震雷般的鼾聲,他早已習(xí)慣,甚至此時聽來,竟有種淡淡的溫馨。
阿媽也滅燈了。
家里黑漆漆一片,但此時的李熠,卻仍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中莫名的閃過種種畫面:
有順利習(xí)武,武功大成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有進(jìn)入江湖,刀光劍影的快意恩仇;
有尋到仙蹤,得授妙法的由衷欣喜;
有道行圓滿,羽化飛升的自在圓滿;
迷迷糊糊之間,也不知睡是沒睡,卻忽的聽到一聲嘹亮的雞鳴,讓他整個人一激靈,不由從床上坐起,再推開窗戶,仰望夜空,便發(fā)現(xiàn)銀河漸淡,群星漸隱,那一彎月牙也模模糊糊的落到了西邊的江天之間,月光漸被溫潤的紅意和魚肚白般的晨曦所取代。
“天亮了啊。”
恍惚中,李熠忽的生出了一種時光飛逝的匆匆感,隨后又精神大振,竟是一點感覺不到疲累與困意,便在一片雞鳴聲中,輕手輕腳的離開家,到碼頭邊搖著自家的烏篷船往虞江中駛?cè)ァ?
這時候,有夜?jié)O的人剛歸來,有打早漁的人剛出江,碼頭上人聲鼎沸,做早食生意的小販們也陸續(xù)挑著攤子到來。
這時候,早市還未開,漁幫的那些惡棍尚未起床,碼頭上便難得的輕松與安寧,大家都自在的相互打著招呼,李熠也與相熟的村民打著招呼,然后在虞江中漸行漸遠(yuǎn)。
差不多到了江中水位較深之處,李熠便停下了船,仍是用那條細(xì)長的麻繩捆住腰身,然后扎入江中,開始練習(xí)泅水。
自從昨夜里,他驗證過腦中那棵神異小樹的些許功用之后,他練武的念頭,便前所未有的強(qiáng)烈。
但練武太耗錢了!
每日出船,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有昨夜里那樣的大收獲,現(xiàn)實的常態(tài),是二十尾肥魚,便可算是豐收。
空手而歸更是常有的事。
若再算上漁幫各種巧立名目的吸血,官府各類苛刻的稅收,生活的用度,以及雷雨風(fēng)暴,凜冽寒冬江面結(jié)冰而不能出船的日子……
這一年到頭,漁民們能吃飽穿暖,便算是很有本事了。
存錢?
那幾乎是夢里才能出現(xiàn)的好事!
但凡事總有例外。
譬如若有那等泅水捕魚都精深至極的漁家好手,能夠去到虞江深處,或是江中險灣,九曲十折的渦流之地,便能很容易捕到魚中大貨,甚至珍貨。
一條大貨,往往就能值上數(shù)百枚銅板;若是交了好運(yùn),能搞到珍貨,更能掙得一千多錢,甚至數(shù)兩銀。
是以這樣的漁家好手,哪怕仍是逃不過漁幫的盤剝,但也能生活殷實,經(jīng)年累月之后,更是能攢夠錢,去到淮水城中買房定居。
定居入城,這便是漁民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了。
…………
李熠賣力練習(xí)著泅水。
待練的有些疲累了,他便上船歇息,順便觀察烏篷船順著江流漂到了何處,若離岸太遠(yuǎn),他接下來練習(xí)泅水之時,便會拉著船往回游。
他暫未練習(xí)捕魚。
所謂樣樣懂,不如一門精,他便準(zhǔn)備將所有精力都先傾注在泅水之上,先把泅水練到頂了再說。
憑頂格的泅水之能,他定然能去到虞江中的各種險危隱僻之處,尋得各類魚中的大貨與珍貨。
到那時,練武的花銷,應(yīng)該就不會有多大的問題了。
兩個多時辰后。
【泅水:精通(29/100)】
還是那股熟悉的異樣感,包裹著全身,讓李熠確切的感受到自身泅水之技的再度提升。
他估摸著阿爹阿媽快要醒來了,便慢慢的往回泅,往回?fù)u船,這過程中還順道徒手捉了幾尾肥魚,在漁市中賣得了十多文錢。
待他歸家之時,已是晌午時分了,李老根與張?zhí)m才睡足了悠悠醒來,出了里屋,便見到李熠已在灶房生火做飯。
這讓老兩口看的驚奇,因為年輕人覺大,按李熠往日的習(xí)慣,這時候便應(yīng)該還在沉睡,得張?zhí)m將午飯做好再去叫他,他才會起床。
李熠也沒隱瞞今早之事,還笑嘻嘻將賣魚的十多文錢交到了張?zhí)m手中,看的張?zhí)m一臉心疼,眼角都微微沁出了淚意。
李老根則重重的拍了拍李熠的肩膀,沉聲道:
“阿熠,你這么努力練習(xí)漁家技能,阿爹肯定是支持的,但一定要注意休息,莫要將身體累垮了。”
“你得知道,這個家,阿爹還在!”
李熠點了點頭。
張?zhí)m甚至顧不得洗漱,就搶過他手里的灶房活計,然后趕著他去休息。
李熠拗不過張?zhí)m,便去床上躺著等飯,午飯后又被李老根強(qiáng)逼著睡覺,但他根本睡不著,只淺憩了大半個時辰,便翻身下床出了屋,和爹媽打了聲招呼后,強(qiáng)自往淮水城中尋他發(fā)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