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頭，一家羊肉鋪子。

泛黃的布幌子孤零零掛在旗桿上，店前門可羅雀，臨街的柜臺后，巴爾克?熊力用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了聲哈欠。

店中，滿臉絡腮胡子的蘇赫巴魯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好久不吃肉，嘴里淡出個鳥來。”

小個子的烏恩其，坐在馬扎上：“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現在城外難民圍城，羊肉根本運不進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這生意，實在做不了啊。”

巴爾克抬起頭，看向禁宮方向：“阿其格一直音信全無，也不知道她在宮里究竟怎樣了。”

烏恩其道，“我打聽過了，據往宮里送菜的販子說，阿其格現在很受寵，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那為什么沒有消息傳來，洪古爾讓我們在這里潛伏，現在什么鳥情報都沒有，簡直浪費時間。”蘇赫巴魯端起粗瓷大碗喝了一口水，“她該不會是叛變了吧？”

“不許胡說。”

巴爾克呵斥一聲，道：“草原上的明珠，絕不會輕易蒙塵的。南人的皇宮和草原不一樣，阿其格大概也在尋找機會。”

“羊肉運不進來，現在店里沒有生意，房東又來催房租。”烏恩其道，“京城的房租太貴了，不行，我們去悄悄搶他一筆。”

“潛伏，我們的任務是潛伏懂不懂。”巴爾克感覺隊伍真的很難帶。

這時，一群人亂糟糟地從門前經過。

三人立刻閉上了嘴巴。

待人走遠后，蘇赫巴魯才問道，“他們是什么人，我看好幾個人身上都戴著金子，搶上一筆，咱們就發了。”

“那是國子監的學生，看樣子，應該是去城外施粥。”巴爾克一直和大晏做生意，已經算是熟蠻，熟知京城情形，所以洪古爾才派他到這里潛伏。

此時，由李正帶隊，領著一幫國子監的學生，正前往城外粥棚。

他仰著頭，腳步輕快，身姿透著幾分得意。

“監丞，慢一些，你走得太快了。”娃娃臉的沈書青氣喘吁吁道。

“唉，一想到城外百姓正遭受苦難，我這心里就像被刀絞一般難受。你們說，在這種時候，我這腳步怎能不快些？”李正滿臉悲戚，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可那眼底深處，卻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李監丞體恤百姓疾苦，人痛我痛，人饑我饑，實在是我輩讀書人之楷模。”沈書青由衷嘆道。

“我輩讀書人，立言立功立行，也不過是份內之事罷了。”

李正昂著頭，看向遠方，似乎已經看到了西北的鐵蹄滾滾。

他現在是國子監的監丞，這個位置品級不高，卻頗為重要。

如今收買人心，日后自己走上別的職位，這些學生都是自己的資源。

他仿佛已經看到西北鐵騎踏破京師，自己搖身一變，也可以身穿紫蟒，位極人臣。

相信那一天，已經用不了多久了。

城外，難民如蟻，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神中滿是絕望與無助。

禁軍騎著高頭大馬，來回巡視，馬蹄揚起陣陣塵土。他們神色冷峻，警惕地盯著四周，生怕有任何異動。

然而，他們終究是多慮了。這些難民累了太久，胡亂倒在地上，臉色泛白，嘴唇發青，身上蒙了一層土色，已經沒有多少力氣。

粗略估計一下，城外的難民已經不下一萬，另外，還有源源不斷的災民，從西北拖家帶口地趕來。

今年剛開春，天寒未褪，舊糧耗盡，新糧還未上市，正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候。

直到烏黑的鐵鍋被架起，木柴在鍋底熊熊燃燒，潔白的米粥在鍋里翻滾，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他們才嗅著白粥的香氣，一個接一個，手里托著破碗擠了過來。

“大家莫急，莫慌！每個人都有粥喝，都能喝上！”李正站在粥鍋旁，大聲吆喝著。他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拿起勺子，為每一個難民盛粥。

沈書青悄悄問一旁的李逸云：“李兄，你也姓李，李監丞也姓李，你們兩個？”

“不，我們不是一個李。”

“總能扯上些關系吧。”沈書青道。

“大概等我考上狀元，金榜題名，就能扯上關系吧。”李逸云扯了扯嘴角。

“陛下體恤大家，特意撥了銀子下來，讓每個人都有粥喝。遇到這樣的陛下，是咱們的福氣吶。”

“呸。”

一個白發蒼蒼的難民啐了一口：“福氣，我們福氣大了。”

“陛下還要在城外建修仙臺，大興土木，哪顧得上老百姓的死活。”

“遇上這樣的昏君，真是我們前世沒積德。”

“喂！”

李正頓時勃然大怒：“你怎么說話呢，你竟敢誣蔑陛下，來人吶，把他給我抓起來。”

“監丞，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都瞧我了，瞧我了。”

人們七手八腳拉住了怒發沖冠的李正。

他余怒未消，罵罵咧咧道：“誰不知道陛下心念百姓，你竟敢誣蔑百姓，說，你是不是蠻人派過來的奸細。”

混在人群中，想要蹭碗粥喝的烏恩其與蘇赫巴魯大吃一驚。

我去，大晏官員的眼睛這么毒嘛。

面前的難民卻也被擠出了怒火。

“三頓倒有兩頓饑，這日子沒法過了！”

“皇帝老兒有錢修什么鳥臺子，卻沒有錢賑災。”

“早晚反他娘的。”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如同連鎖反應一般，聲勢越來越大。

禁軍趕忙來維持秩序，過了一陣，好容易安撫住民怨。

百姓垂著頭，眼里怒火未息。

為了安全起見，李正在眾人的保護下回到了宅邸。

剛一進門，他立刻換了一副模樣，腰也不彎了，腿也不哆嗦了，精氣神也足了。

他取過紙筆來，然后在紙上落下八個字：

京城有變，擇機而動。

之后，交給管家，命他快馬加鞭，想辦法送到西北。

“注意保密，一定要送到明王殿下手中，不要讓人發覺。”

將密信遞出去后，他心中情難自禁，獨自站在屋檐下，陷入暢想之中。

明王殿下，乃是當今圣上的族兄，能力超群，手握重兵，在朝堂上素有“西北王”的稱號。

當年先帝駕崩，明王本也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自己也可以借著這機會，一步登天。

不得不說，當時的自己有些膨脹，早早便以國舅爺自居。

然而，最后皇位定了當今圣上，自己的國舅爺也成了一場幻影。

害得自己也成了個笑話，很長時間都抬不起頭來。

如今的圣上昏庸無道，朝堂內已有撥亂反正的聲音。

若是明王可以取而代之，自己就能洗刷身上的恥辱，重新抬起頭做人。

就在這時，庭院內忽然傳來一聲輕笑。李正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姿態艷麗的女子，正從廊前裊裊婷婷地走過。那女子身著一襲竹青色羅裙，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擺動，宛如一朵出世的青云。

“參見姑姑，姑姑這是要往哪里去？”李正拜道。

“宮里傳來消息，皇后娘娘讓我入宮一趟。”名喚李清雪的女子瞅他一眼，困惑道，“你神情猥瑣，一個人傻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