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再見到秦政時，見他佝僂著腰，一頭亂發肆意蓬散，那張原本應該透著帝王之氣的臉龐，此刻蒼白紅腫，嘴唇干裂起皮。就連身上龍袍上金絲勾勒的五彩金龍，也顯得無精打采。

對于這一幕，孔方并沒有覺得太意外。因為陛下以前癡迷于煉丹時，也是這般忘我的模樣。

他心里嘆了口氣，陛下這是又迷上了。

“孔方，孔方……”

相比邋遢的外表，他的雙目倒是爍爍放光。看到孔方的表情，像是饑餓之人見到垂涎的肥肉：

“你來得正好，朕正要尋你，你為朕帶來的材料用盡了，速速再為朕找來一些”

孔方心中苦澀：“陛下，您不可再煉丹了，養好身體要緊。”

“怎么能不煉丹呢。”

秦政板起面孔，自己最近癡迷此道，多少也有些心得。感覺自己距離成功也就差一層窗戶紙了。

偏偏，這個時候原材料耗盡，怎能讓他不心急如焚。

“現在邊關戰事已經到了關鍵之時，多拖一天，就有將士在白白流血。你為朕多帶一些材料，再找幾個幫工，靠金角銀角有些忙不過來。”秦政嘆道，“恨朕還不是真正的修仙者，所以只能用這種曲線救國的法子。”

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大窟窿，滿眼都是對于青云之上仙者的炙熱向往。

有朝一日劍在手，殺盡天下負我狗。啊……不對，應該是把仙法傳開，讓人人有功練，人人有仙修。

大晏子民，人人如龍。

孔方也看著頭頂的窟窿，陽光直直地灑下，不遮不掩。

古往今來，頭頂漏雨，放著不修的陛下，當今圣上估計是頭一個。

既無前者，恐怕也不會有來人。

事實上，陛下并不是一個執著奢靡生活的君主，有得吃就吃，有得穿就穿，曾經對于女色，也并不十分在意。

偏偏有些糊涂，執著于仙道。

看著陛下如今枯槁的模樣，他也開始后悔，是不是不該騙他，應該對他說破真相。

可說了陛下未必會信，不說的話，修仙這兩個字，會如吸血蟲般，慢慢將陛下的生氣吸食殆盡。

最終，秦政還是狠不下心，他糾結道：“老奴想想辦法，能再運些材料進來。只是陛下要用的人，估計找不到，現在……”

孔方欲言又止，皇宮內外，議論紛紛，民間要求陛下退位的聲音越來越大，文武百官對此也是保持沉默。

“如此也好。”秦政立刻道，“記得，要快，朕著急用。”

“老奴遵旨。”

孔方重重地低下頭，感覺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已經壓得他直不起腰來。

是夜。

明月不顯，星星幾顆。

皇宮的西北側開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門，一輛馬車悄悄駛入。

孔方舉著氣死風燈籠，指揮幾個小太監上前，從車上搬下兩口大箱子。

“快快，送到朝天宮去。”孔方的聲音急促又安靜。

一群人行色匆匆，抬著箱子，前面有一盞昏黃的燈籠引路，行走在朱紅色的宮墻下。

這里的黑夜靜悄悄，昏黃的燈光在夜風中搖曳不定。

孔方抬起頭心中一喜：朝天宮就在眼前。

“孔公公，這般晚了，還沒有歇著。”

拐角處的宮墻下，忽然站出一個人。

他身材高大，身著緋紅色的朝服，胸前的仙鶴展翅欲飛。七梁冠下一張冷峻的面龐不怒滋味。

大晏朝的官員最重儀態，何況是身為內閣首輔的王懷樸。

他忽然站出來，倒是嚇得孔方心里有些發虛。

“王，王大人……也沒有歇著，今夜還宿在東閣？”

王懷樸也很疲憊，他壓低聲音，斥責道：“我睡得著嘛，京城邊關，宮里宮外，整個大晏都在我肩上背著。”

“王大人辛苦，還是要好生休息。”

“我的身體不要緊，孔公公，這么晚了，要往哪里去。”王懷樸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幾個抬著箱子的小太監將頭埋得很低。

“這是御膳房要的幾樣新鮮瓜果，他們催得緊，讓人連夜送來，我得親自盯著。”

“孔公公身為內相，什么瓜果要你親自盯！”

王懷樸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這又是陛下要的煉丹的材料？”

孔方吃了一驚：“王大人都知道了。”

王懷樸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現在京城議論紛紛，民怨沸騰，邊關剛剛傳了急報過來，形勢危急，。陛下萬不可再逆天下人而行。”

孔方敏銳地捕捉到王懷樸話中的信息：“又吃敗仗了？”

王懷樸語氣低沉：“蠻子在關外罵陣不休，終于激得守軍出城，中了赤火魔神的埋伏，我軍……大敗。”

他重又振作精神，道：“當此時，只有陛下站出來，提振軍心，或許還有回旋的余力。若不然的話，到時候回天乏術，怕真要神仙來救。

孔公公，你同陛下說得上話，該好好勸勸他。”

孔方暗想，難道是我沒勸嘛。

若是他能聽我的話，何必等到今日。

“王大人的話我省的，我會和陛下說的。”

“不可。”

王懷樸伸手攔住了他：“孔大人可以過去，東西必須留下，我必須攔住陛下煉丹，不能再讓陛下一錯再錯了。”

王懷樸人高馬大，在那里一站，不像是文官，倒像是個橫刀立馬的將軍。

“王大人，你……王大人，我有陛下的旨意，王大人想要抗旨不成。”

聽到這話，王懷樸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從小學圣賢文章，有些事他是不能想也不能做的。

孔方沖他行了一禮，然后催促小太監趕緊抬好箱子，走進了朝天宮。

王懷樸呆在原地，半晌，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朝天宮內，燈火通明，空氣中飄著莫名的藥物香氣，味道濃郁刺鼻。

見到孔方抬著箱子過來，秦政大喜過望：“快來快來，你來得正好，朕已經等不及了。”

孔方心頭也莫名有些苦澀，想了想，他決定還是嘗試勸一勸秦政：“陛下，還是要以天下人為念，如今朝上的官員，都不是很支持陛下修仙。”

“朕也有所耳聞。”

秦政想了想，如今自己煉丹正在關鍵時期，千萬不能被他們打擾了。

“吩咐下去，朕要閉關煉丹，什么人都不見。”

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除了壽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