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

作為大晏的權力中樞，清晨，往往是這里最忙的時候。

西北的旱情，江南的水災，東南的倭事，西南的叛亂……

工部呈遞的河道修繕、吏部提交的官員任免、戶部會被的賦稅征繳、兵部送來的兵力部署……諸多事如潮水一般涌向這里，由大晏的中樞機構予以定奪處置。

而如今東閣要處理的當務之急，便是黃風關的軍情。

王懷樸身軀依舊挺拔，但緊鎖的眉頭和疲憊的眼神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憂慮。他的大案上堆滿了各種加急軍報和文書，紙張堆積如山。

幾位內閣大學士聚在一旁的桌案上，正查閱著各地的糧草儲備。幾位兵部的屬官正低聲商討著兵力的調配問fti，地圖在桌面上展開，上面用朱筆密密麻麻地標注著各處關隘，兵營。

堂內的幾位書吏正飛快地抄寫著各類文書副本，伴隨著沙沙聲響，好似春蠶咀嚼桑葉。

整座東閣，人聲、腳步聲、紙筆摩擦聲混在一起，如一首激昂急切的樂曲。

鐺。

遠處陡然傳來一聲巨響，這樂曲被打斷了，然后短暫的沉默后，又再次開始演奏。

鐺！

又是一聲巨響。

眾人埋著頭，都在假裝沒有聽見。

鐺鐺鐺。

終于有人按耐不住，兵部尚書李武粗著嗓子道：“嘛呢，嘛呢，誰在這里裹亂。”

“噓，這是朝天宮的聲音。”

“陛下怎么了，陛下就可以……”李武的聲音越來越低。

“陛下又在煉丹了。”雕花椅上的王懷樸感覺自己已經不剩多少力氣了。

周圍的【樂曲】戛然而止，有人垂著頭，悄悄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鐺鐺鐺。

遠處傳來的聲音愈發急促，仿若密集的鼓點，敲擊在眾人的心間。最后，那聲音陡然演變為一聲劇烈的轟鳴，仿若天崩地裂，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做什么！”

李武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昂起頭來，鐵青著臉道：“人人不言，難道就一直如此。你們都不說，就讓本官前去，喚醒陛下。”

“李大人，三思……”

王懷樸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李武充耳不聞，撩起袍子，跨過門檻，已經大踏步向朝天宮走去。

“李大人，等我，我與你同去。”

“同去。”

伴隨著嘩啦啦聲響，東閣內的官員走了一多半。仿若潮水褪去，只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寂靜。

剩下的一半，都看向大案后的王懷樸。

王懷樸內心并無多少波瀾。

京城讀書人的呼聲愈演愈烈，不可避免會波及到朝堂。

早晚會發生這一幕。

罷罷罷。

自己就走一遭，冒著觸怒陛下的危險，也要將陛下拉回正道。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朝天宮前，卻發現朱紅色的大門緊閉，將眾人擋在外面。

“這是怎么回事？”

“我們要見陛下，有要緊的軍情稟報。”

“陛下，陛下正在閉關。”

閉關？

不少人都擰起了眉頭。

“陛下昨夜剛剛吩咐下來的，煉丹已到緊要關頭，這個時候，誰也不見。”

所有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大家的怒火都在往上涌。

“糊涂吶。”

有人罵出了對他們來說最嚴重的兩個字。

“國家危亡，只在旦夕之間，卻還想著煉丹吞津。”

“陛下若不見我，我就一頭撞死在朝天宮前。也讓后人知道，大晏也有忠臣，國破山河，非是吾等之責。”

守門的小太監也是嚇得不輕，文武官員如狼似虎，瞧著像吃人似的。

忽然間，他們想起了什么，道：“陛下說了，除了壽王，誰也不見。”

壽王？

諸人都是眼前一亮，壽王廣有賢名。

結交仕子，在官員中間評價不錯。

雖然大多數人都能看出他的城府和野心，但有時候，城府和野心并不是缺點。

“快去請壽王殿下。”王懷樸道。

壽王姍姍來遲。

他到的時候，看到朝天宮前聚集著許多人，眾人頭頂像是冒火一般。

“壽王來了。”

諸人都是眼前一亮。

“現在陛下閉關不出，國內的大事無法處理。除了你，他是誰也不見，壽王殿下，快想辦法，勸一勸陛下吧。”

壽王拱拱手：“諸位少安毋躁，這些事我來的時候就知道了。諸位放心，今日拼著觸怒龍顏，我也要直言勸諫，為了國家社稷，為了黎民百姓，秦沐有進無退。”

“好。”已有人開口叫好。

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響，朱紅的大門被推開一道縫。

壽王看了一眼，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似的，撩起錦袍，大步跨過門口。

眾人的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大門再次關上。

大殿中。

鐺鐺鐺。

秦政帶領著金角銀角忙得熱火朝天，仿佛陷入某種癲狂狀態。

看到秦沐過來，他頓時眼前一亮，道：“阿沐，你來得正好。”

“知道陛下要得急，已經為陛下找到了。”秦沐微彎著腰，從懷里取出一個紅葫蘆。

秦政接過來晃了晃，拽開瓶塞倒出來一些，正是自己急需的麒麟血。

“好好好，這正是朕想要的。”

自己的煉藥大計已到關鍵時刻，只要再加上這麒麟血，便有八成的把握。

“你不愧是朕的兄弟，得到此物，朕恰如久旱逢甘霖。”

“能為陛下做事，是臣弟的榮耀。”秦沐道，“陛下，煉丹要緊，莫要耽擱了。”

“好兄弟。”

秦政重重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問道：“外面很是喧嘩，是出什么事了么？”

“沒什么事，即便有人想要阻礙陛下修仙，臣弟也會為陛下攔住。”

“并不是每個人，都如阿沐你一般忠誠吶。”

秦沐告辭離開。

在他重新走出朝天宮大門，文武官員都圍了上來，就連王懷樸也投過來關切的目光。

“怎么樣，陛下愿意見我們了嘛？”

“陛下可否回心轉意？”

秦沐板起面孔，表情凝重道：“諸位，秦沐愧對各位的囑托，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陛下卻雷霆大怒，還將我趕了出來。”

“竟然如此糊涂！”

“可否將邊關的軍情直言相告？”

“該說的我都說了，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說？”

“陛下充耳不聞。”壽王絕望地閉上雙眼。

眾人都是一愣，有好幾個人眼底的光慢慢熄滅。

大家心里都冒出同一個想法：這昏君，沒救了。

最后，還是王懷樸擺了擺手，道：“諸位隨我回內閣，我們還有公務要處理。”

“陛下如此糊涂，我等又能做什么。”

李武盤腿而坐：“我要等在這里，直到陛下愿意見我為止。”

“我也不走了。”

“我要等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