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太陽,剛剛出來就火辣辣的.吳穆在床上翻滾鳥一陣,實在是捱不住鳥,只得起身來.窗外很刺眼,光肆無忌憚的從窗縫沖鳥進來.斜在案頭的書柜上,把《武經(jīng)總要》1和《行軍需知》2照得特別亮。
吳穆在床邊扣鳥一回腳丫,釅釅的又有點想回床的想法.但是窗外傳來鳥隆隆的歌聲,晨訓(xùn)的士兵回營鳥。
伴隨著腰鼓的節(jié)奏,士兵們一邊高唱一邊行軍。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別分子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
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huo),
萬里羌人盡漢歌(guo)。
莫堰橫山倒流水,
從教西去作恩波(bo)。
馬尾胡琴隨漢車(JU),
曲聲猶自怨單于(YU)。
彎弓莫射云中雁,
歸雁如今不記書(xu)。
旗隊渾如錦繡堆,
銀裝背嵬打回回。
先教凈掃安西路,
待向河源飲馬來。3
吳穆聽鳥這歌,總是要笑上一回。因為這里是遼東,而寶刀帶部隊卻老唱三秦的凱歌,所以總讓人覺得有點不合場景。這個問題吳穆曾給黃石提過。但是黃石手下沒什么文化人,身邊也沒有什么文官,想寫兩首符合遼東風(fēng)土的凱歌沒人能出頭,到是金求德不知從哪里找來一首不錯的歌詞,中間有“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之類,到還鼓舞人心。
但后來被人踢爆此乃是起兵反隋的王薄寫的《毋向遼東浪死歌》,地點到是應(yīng)鳥,可惜通篇都是謀逆之言,怎么能用?
于是這事就一直擱住鳥,到今天士兵們依然是唱秦軍的凱歌排著隊列,士氣高昂的穿過營地。
捱鳥兩捱,吳穆終究也是無法可想,只能下得床來,叫來小廝,就著青鹽刷鳥牙4,準備吃兩個餅就出門去工干鳥。
正是最后一口炊餅將咽未咽之時,陳瑞柯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得房來,開口就叫:“吳大使5,要死人鳥!”
吳穆最近火大痰多,剛嘬鳥一口二陳湯6頓時被那驚雷給嚇到,立時便噴鳥出來。
“乃驚得甚事?死人自有王法軍法,便是天塌鳥也有法度!不會慢慢說來咩?”
陳瑞柯來不及緩氣,拉鳥吳穆就走,邊走邊說:
“大使去鳥就知,人命關(guān)天,茲事甚大!”吳穆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陳瑞柯風(fēng)箏一般拖到中軍偏營某處。
這個地方吳穆到是來過,因為這里是軍法部門辦公的地方,在島上條件從簡門口雖然沒有掛牌,但是衛(wèi)兵還是有的。
兩人拉拉扯扯撇到鳥門口,打眼就瞅見張高升正縮著脖子往里覷來覷去,吳穆看鳥那個怒啊:
說起來也是錦衣衛(wèi)里出來的,就算長生軍是名揚天下,也沒必要猥猥瑣瑣這么小家子氣吧?我吳穆哪次不是揚著頭挺著脖子進門去的?怎么跟來隨從都一個兩個忒沒架子?這以后傳出去鳥,軍隊怎么監(jiān)得起來?
吳穆也不多話,上去就是一腳戳翻鳥。張高升望得是吳監(jiān)軍來,大喊道:“大使救命!”
吳穆惱道:“又是甚事?”
于是陳瑞柯與張高升開始搶詞,一會是你壓鳥我,一會是我壓鳥你,端的是一團亂麻。
幸虧吳穆也是江湖上走老鳥鏢的,說起來也有個響當當?shù)幕麊净囊按箸S客來著(雖然總被誤會成荒野大嫖客),還見過世面,問鳥幾句關(guān)鍵,才知道原來事情是介樣滴。。。。。。。。。
按道理來說,陳瑞柯和張高升平時應(yīng)該是跟著吳穆到處虎假虎威。
但吳穆自己本就是個江湖出身,凡事大大咧咧,喜歡大包大攬。如果說剛上島的時候,還有點拿著身份想制造距離感的話,三人在島上過鳥幾年,總不能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吧?
看著人家黃石的小團體就算是爭風(fēng)吃醋搞內(nèi)訌都那么熱鬧,相對自己這沉默三人組,自然也有找一番樂子的需要。
吳穆到是好想法,不是去釣魚就是去找人扯淡,自己釣魚自己吃,自己扯淡自己爽,平時沒事也懶得去“監(jiān)個鳥軍”,到是酒肉朋友認識不少。
既然上司本人都這么沒有監(jiān)軍的存在感,陳瑞柯和張高升這兩個錦衣衛(wèi)小旗官的日子可想而知。
吳穆本人是不管事的,連上司都不管事,這兩小官自然也不敢出頭來管什么事。每天早上到中軍來報鳥到,順便給吳穆也報個到,然后找個顯眼的地方坐上一回,讓幾個人看到,頂多捱得兩三盞茶,瞅個機會便跑路去打獵。
就說這前日,兩人打獵歸來,遇見一個那軍騎鳥頭駿馬,陳瑞柯由不得夸鳥一句。誰料到對面回來,端的是一口鄉(xiāng)音。
陳瑞柯又驚又喜,多問幾句,誰知竟然不光是小同鄉(xiāng),而且竟然同里?天下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兩人一番攀談,眼見得熱烈鳥,陳瑞柯便要去喝酒敘八卦。張高升本也無事,就當去聽笑話,于是同去同去。
三人被那馬軍帶來鳥一家軍戶開的小店,店面只能容下五七個人,卻是新纂的草房,到也干凈。那騎兵把馬系在檐下,陳瑞柯吩咐主人把野味煮鳥,島荒店小,一時也沒有什么果子7按酒,就鳥一條生咸魚喝起來,吹得到也爽快。
陳瑞柯常年在京城廝混,只學(xué)鳥半口鳳陽官話,沒少遭人擠兌。他鄉(xiāng)遇見老鄉(xiāng),憋鳥多年的鄉(xiāng)音是一口接一口的噴,兩人心中舒暢不提。
酒熟肉飽之際,那馬軍突然才想起來差事還沒有交付,一想起軍棍皮鞭,于是趕緊給兩個小旗官告鳥饒,出門上馬就奔。心急差事交割,又帶鳥三分酒意,上馬的時候一拉韁繩,柱子晃晃,便把人家新纂的草頂給頂爛一把。
那騎兵撥馬就走,倒也沒有停留,主人也知他事急,想來小事,也沒追究。
轉(zhuǎn)天來金求德帶人去訓(xùn)練,路過此處,望見此店新起草房而屋頂少缺,于是立即下令刷人,果真刷到這位馬軍。
長生軍律:有踐農(nóng)稼傷農(nóng)工毀民居者,死無貸。金求德眼里容不得沙子,當下就要殺人。
幸虧到處刷人搞得滿營轟轟,陳瑞柯張高升在中軍正要走未走,聽說殺人就來看熱鬧。這熱鬧一看不好,竟然是昨日遇見那同鄉(xiāng),喝酒本就是陳瑞柯的主意,可長生軍律頗嚴,他一時也沒鳥主意,只是喊刀下留人。
千萬拉住鳥金求德,說些好話希望緩得一時。金求德雖然態(tài)度稍微客氣鳥,但是還是嚷嚷要斬人。張高升有急智,勸說金求德怎么也要先審再殺也不遲,于是帶鳥那馬軍到軍法部理論。
楊致遠不在,金求德占鳥主位,不由那馬軍分說,先下鳥脊杖四十。張高升陳瑞柯怕是金求德要打死人。原本他們就指望楊致遠性子較溫和,脊杖幾十也就算鳥,但是楊致遠又不在,一時就毛鳥爪子。陳瑞柯趕緊來請吳大使來說情,想來監(jiān)軍公公開口,這個面子至少人家要給。
吳穆聽了到是心中也有計較,此事并非大事,把人殺了固然也沒什么,三國志評話8里的陸遜不就殺了一個他的同鄉(xiāng)么?那人還不過是順了人家一頂帽子來遮鎧甲而已。出于嚴肅軍律的角度來說,也沒有什么錯。
就是得時時敲打一下這些士兵,讓他們知道法度可畏,國家給你待遇不低,可不能養(yǎng)出一批老爺兵來,否則打了敗仗,咱家也沒好果子吃。
但是換過來想,此人也并非故意毀壞人家房子,陳瑞柯平時對自己也是頗為恭敬,說兩句好話,到也不是很難的事,這種小事如果不合他心意,恐怕他會有怨言,以后萬一萬一遇見不測,他二人恨咱家不出力,奈何是好?
臉色變化了幾番,吳穆算是把主意拿定了,于是說道:
“乃等隨咱家進去吧。”
“謝大使!”
“謝大使。”
吳穆帶了兩人進了房間,金求德一見監(jiān)軍公公來了,馬上站起來行禮,行刑的內(nèi)衛(wèi)士兵也暫時停了手。
吳穆伸手按鳥,笑笑說道:“咱家來看看,金游擊不用在意咱家,繼續(xù)問事罷。”
金求德也不客氣,禮畢說道:“區(qū)區(qū)小事,怎敢勞動大使?區(qū)區(qū)這就了鳥,也省得大使牽掛。”
兩人坐定了,金求德老起臉來,喝道:“繼續(xù)打!”
于是內(nèi)衛(wèi)士兵又繼續(xù)動手。
吳穆在宮里也是見過杖脊的,宮里太監(jiān)犯了錯,也有過被杖脊的,只不過看公公們自己手頭活絡(luò)與否,這打手自然也有不同手法。
但是就這次軍棍來看,那內(nèi)衛(wèi)的士兵估計也不是什么老油子,到真是棍棍到實。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那馬軍已吃了快三十棒,眼見得有點神智不清了,但還沒有暈死過去。
須臾,剩下十杖打完,那馬軍已經(jīng)不能起來了,內(nèi)衛(wèi)用杖架起讓他抬眼來看。
金求德喝道:
“乃知我長生島軍法咩?”
“知道”
“有踐農(nóng)稼傷農(nóng)工毀民居者,死無貸。此條乃識否?”
“識得”
“乃壞人草房,是不是屬實?”
“是,求大人……”
“還敢聒噪?事情清鳥,乃又認得法度,難道還別想生事?來人!拖將出去……”
“慢!”
吳穆一看要動手了,馬上按下。金求德看公公發(fā)話了,也不敢怠慢,只能回頭來問:
“敢問大使?”
“哦,咱家觀這則鳥似乎有話要說,既然是要依軍法懲他滴,總要讓他說完才好。”
“唔,那乃還有什么話說?”金求德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轉(zhuǎn)頭來問。
“大人明鑒,區(qū)區(qū)確不是為了壞他房屋啊。區(qū)區(qū)不過是在他店內(nèi)打尖飲水,故系馬檐下,食完便急去交割差事,不覺誤擎下。”
“誤擎下?誤擎下就不是壞人房屋咩?軍戶苦日,好不容易曬干了草束,才能起棟新房,乃今日誤擎下,他明日誤擎下,人家怎生度日?來人——!”
吳穆正待開口,突然門外衛(wèi)兵來報:
“稟金游擊、吳大使,店主人攜全家伏跪在外,求見二位大人。”
吳穆聽了,頗是詫異,回頭去看陳張二人,只見陳瑞柯一臉迫切之色望來,心中便也有數(shù)。
只見吳穆?lián)u搖眉毛,陳瑞柯使點眼色,兩人就有了一段可以載入史冊的心靈感應(yīng)。
“此事可是乃去辦來?”
“確系下官辦來。”
“那店家?”
“合家亦是下官喚來。”
“此事甚好。”
“謝大人夸獎。”
“唔。。。。”
“唔。。。。”
兩人一起點了頭。
金求德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一時之間到也詫異。吳穆見了,便話道:
“既然人家苦主來了,也總要聽他一言一語,壞人房屋,總也有個價錢要賠,光殺人也沒有用啊。”
“大使言之有理,來人,喚他們進來。”
有人應(yīng)了就去,即刻便帶來店主合家四口,伏跪在地不話。
金求德便問道:
“汝等來鳥亦好,這則鳥配軍壞汝家房屋,本官已自幫你了了,依軍法當殺之,并取其餉償汝直。汝有甚么話說?”
言語之中,金求德頗有得色,斷是以古能吏自居了。
那店主拜鳥一拜,開口說道:
“小人全家,都謝將軍恩德,今日小人能見將軍明睿如此,歸家必定焚香祈禱,保將軍官位亨通,將途大運。”
“恩。。。。。。”金求德的得色顯是重鳥,人都是喜歡聽好聽的,自己英明神武比不上黃軍門那是必然,不過斷一兩個小案,還是綽綽有余嘛。
那主人又道:“只是此事其中頗有緣故。此人向來與我家相熟,常來吃飲酒水,從不虧欠半文。草房纂頂,他亦來過幫忙。大人明鑒,昨日他實不曾擾我家。“
說到這里,那主人妻、子皆哭,淚聲連綿,頗為動人。
金求德這一下有點懣了,原來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房子壞了,士兵認罪,軍法清楚,苦主找到,按說應(yīng)該很好判。
但是苦主一番告白,怎么也顯得這事要想依照軍法來判,確系無理。
“既然事情清楚,那么到也好判,這廝壞人房屋是確有其事,依照軍法應(yīng)予斬首。軍律有踐農(nóng)稼傷農(nóng)工毀民居者死無貸此條,本為愛民護民,而毀民居死無貸主要也是為了防止士兵搶掠資材取暖或他干。但是這廝并無刻意擾民,所壞草頂也未拾去生火他干,亦并不是素有仇怨挾機報復(fù),斷不能以此律殺之。”
眾人往這聲音來處看去,原來是楊致遠已經(jīng)回來,盔甲尚在身未脫,可見是剛剛公干回來。
楊致遠也不理眾人眼光,兀自判了:
“以軍律殺之不可,但是活罪不可免!汝不交割公事,卻去飲酒,雖猶未誤事,但是輕慢軍機已是誤!判你杖脊八十,以餉償人屋頂。”
[注釋]
注1:
武經(jīng)總要北宋時期官修的一部綜合性軍事理論書籍,較好的概括鳥北宋中前期以前的軍事戰(zhàn)術(shù)和陣法,以及軍隊編練等條例,具有很強的操作性,此外在軍事技術(shù)方面有多有著錄,對北宋時期軍事科技和軍事裝備有詳細介紹,并有相關(guān)圖譜保存。
注2:
行軍需知也叫行軍須知。此書最早記載出于〈〈遼金元藝文志〉〉中,以書內(nèi)容來觀,是兩宋時軍事著作,作者不詳。此書與武經(jīng)總要不同在于武經(jīng)較多體現(xiàn)軍事理論和軍隊編制訓(xùn)練,而行軍需知則是真正的兵家實用書籍,記錄并描述鳥軍隊實際作戰(zhàn)的相關(guān)問題,以及對應(yīng)的處理辦法。此書四庫“全”書未收,有全本藏于阿妹例假國之哈佛大學(xué)哈佛燕京圖書館。
注3:
此凱歌乃借自北宋沈括所著〈〈夢溪筆談〉〉,沈氏曾主兵機,故注重軍事技術(shù)以及軍事信息。
注4:
刷牙至少在北宋晚期即已有牙刷,依徽宗時人溫革之《瑣碎錄》記載,市場上有生產(chǎn)和出售以馬尾毛制造的植毛牙刷。南宋時得到大推廣,到處可見賣“刷牙子”的商販,行在(皇帝臨時駐留地)臨安西坊即有“凌家刷牙鋪”,又有“傅官人刷牙鋪”。宋時醫(yī)書《百選方》也記載鳥刷牙粉方,《續(xù)夷堅志》卷3亦有“刷牙方”,用以調(diào)配牙粉。
注5:
大使
吳穆是監(jiān)軍使者,按道理來說應(yīng)該叫中使,叫他“大使”是抬舉他。因為“大使”是24監(jiān)前幾個局的長官的稱呼。
注6:
二陳湯,一種解痰去火的中藥湯水,可以加入蜂蜜調(diào)味。
注7:
果子此處果子并非水果,宋元時期請客吃飯,菜來前食客先要墊上一些面食來喝酒,這些面食即所謂“果子”,今日之“煎餅果子”即此古稱的遺留,明時成書的《水滸傳》對此習(xí)稱亦多有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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