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肅心中,自是極不贊同。
孫權一再交代,劉備乃一世梟雄,斷不可任其勢力不斷擴張,理應竭力壓縮其生存空間,只可允許他們屯駐于油江口一帶。
他剛開口說道:“不可......”
周瑜卻即刻打斷他的話,說道:“子敬,士元所言極是有理,總不能讓劉使君出兵相助之后,卻一無所獲,空手而歸,這豈不是要遭天下英雄所恥笑?”
魯肅無奈,只得閉口不語。
周瑜繼而問道:“孔明兄,可有什么妙計良策,能夠順利奪取江陵?”
諸葛亮從容答道:“待來年汛期之時,截斷長江之水,以水淹之法灌淹江陵,如此一來,則江陵可不攻自破。”
周瑜聞之,滿臉盡是失望之色,說道:“此計,子敬曾在年中之時提出過,卻已被本督否決了。”
“只因江陵一帶,地勢頗為平緩,一旦截斷長江,將會淹沒半個南郡之地,到了那時,必城破人亡,生靈涂炭,沒有十年八載恐難以恢復元氣,真若如此,那我即便奪得南郡,又有何用?”
“況且,時不我待,南郡之戰,必須盡快結束。”
諸葛亮無奈道:“如此看來,那便只能強行攻城了。”
周瑜臉色一沉,如能強行攻下江陵,早就攻取了,還待你等在此啰嗦。
眾人皆無言,帳內如死般寂靜。
龐統道:“如今曹仁死守,我等唯有強攻了,可聲東擊西,用張飛牽制曹仁,我軍佯攻曹洪,實則集中力量,攻擊牛金把守的北門。”
周瑜搖搖頭:“敵方很快便能發覺我軍的意圖,城內四門間容易增援,唯有四門都全力攻擊,敵人方會顧此失彼。”
這便是全面強攻了,哪需什么計策!
程普憤然道:“臥龍、鳳雛,不外如是!什么龐德公、水鏡先生?徒有虛名罷了。”
曹沖心里一驚,你罵臥龍、鳳雛就好了,何必連帶說水鏡先生?
在這年頭,極為尊師重道,辱及師門,孰不可忍,他這個弟子,若不出頭,會被人鄙視的。
曹沖當即站了起來,大聲道:“豈可如此辱沒我師尊?”
程普自覺失言,訕訕坐落,但臉上的神色,依然如舊。
周瑜驚喜道:“蒼舒,可有良策?”
曹沖沉吟片刻,既然站了出來,唯有說出自己的計策了。
這幾日,他早已深思熟慮。
史書記載確鑿無疑,曹仁敗退江陵,乃是必然的結果,既然如此,倒不如勸說曹仁主動退兵。
如此,一則,能夠最大程度保全曹軍的兵力,二則,可助周瑜輕而易舉奪下南郡,從而讓自己在江東贏得聲譽,三則,還能獲得劉備與諸葛亮的賞識認可。
至于詐死之事,他也早已謀劃好了應對的說辭。
他挺起胸膛,大聲道:“我愿親往江陵,勸說曹仁自行撤退!”
此語一出,眾人大驚。
劉備面如土色,急忙阻攔。
只身前往江陵?曹仁殺死他,比踩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諸葛亮等人也紛紛出言勸阻。
周瑜滿臉驚詫,問道:“蒼舒,你與曹仁相識?”
一旁的龐統代為解釋道:“蒼舒自幼在賈詡身旁長大,且還是賈詡小女兒的未婚夫婿,自然認識曹仁。”
眾人聽聞此言,愈發感到驚懼,賈詡聲名顯赫,未料此少年竟是賈詡小女兒的未婚夫婿!
劉備愕然,隨后與諸葛亮相視而笑,心中原有的疑慮,盡皆消散。
昨夜,曹沖離去之后,他二人商議良久,對這少年的身份,極為猜疑,其年紀輕輕,卻如此富有謀略,而水鏡先生又非以謀略見長。
如今方知,原來他自幼在賈詡身邊長大,如此想來,倒也不足為奇。
周瑜亦笑道:“原來如此。蒼舒,倘若你真能勸說曹仁撤退,我必定會為你向將軍請功!”
曹沖應道:“好,煩請都督下令,讓圍城的兵將暫且撤回,后退三里,我明日清晨便前往江陵。”
次日,江陵城仿若往昔,晨曦灑落,將士們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
昨夜吳軍忽然撤去圍城之師,曹仁深感詫異,心中疑竇叢生,絲毫不敢有半分懈怠,嚴令各城門的守城將士不得松弛。
曹沖頭戴籠冠,一襲綢布圍于頸脖間,巧妙地遮蔽了半張面容。他與夏侯稱,縱馬疾馳,不多時便抵達了江陵城東門外。
他此前已探聽得一清二楚,東門守將乃是曹洪。
曹洪,字子廉,正是曹震之父。夏侯稱與曹震情同手足,時常出入曹府,故而與曹洪頗為熟識。
城頭的士兵遠遠望見他們,高聲喝令停止前行,否則將萬箭齊發。夏侯稱昂首挺胸,大聲呼喊:“在下夏侯稱,求見子廉叔父!”
很快,曹洪的身影現身城上。他定睛凝視片刻,面露驚喜之色:“叔權,你為何來此?速速進城!”
曹沖跟隨夏侯稱的腳步,踏入城門。
曹洪匆忙奔下城來,喚道:“叔權......”
突然,他的目光觸及曹沖,仿若撞見鬼魅一般,滿臉驚惶,一時語塞。
曹沖疾步向前,做出噤聲的手勢,繼而輕聲低語:“莫要聲張,帶我去往一處隱秘之所。”
曹洪驚魂未定,應道:“好...前方乃是我暫居的指揮所。”
言罷,他仍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深深打量曹沖一眼,而后轉身邁向城墻邊的屋舍。
曹洪引領二人進入室內,對門口衛兵吩咐道,不許任何人擅入,隨后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
“倉舒,真的是你?”
曹洪立于房門之后,抬手揉了揉雙眼,似要確認眼前之人并非虛幻。
曹沖取下籠冠,解下綢布,展露笑顏:“子廉叔父,闊別一年,竟認不出侄兒了?”
曹洪激動地沖上前去,緊緊擁住曹沖,哽咽說道:“真的是你,倉舒!世人皆以為你已離世,究竟發生何事?又為何現身荊州?”
未等曹沖回應,他又焦急地說道:“快,趁吳軍尚未圍城,我即刻派人護送你前往襄陽。”
曹沖輕拍他的后背,緩緩推開他,說道:“不必了,叔父。煩請你親往,將子孝叔父(曹仁字子孝)悄悄請來,切勿驚動旁人。”
曹洪凝視他片刻,微微點頭,快步出門而去。
一炷香后,曹洪攜曹仁推門而入。
曹仁腳步匆匆,這位向來沉穩冷靜的中年將領,此刻亦是難掩激動之情,眼眶泛紅,淚花閃爍。
他伸手握住曹沖雙肩,細細端詳,許久之后,才緩緩說道:“倉舒,真的是你!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沖笑容滿面,示意他們就座,娓娓道來:“去年,父親將神醫華佗囚禁于許都監獄,對外宣稱已嚴刑拷打致死,實則將其藏匿于曹府。當日,我身中蛇毒,幸得華佗妙手回春。為掩人耳目,躲避日后可能的暗害,父親便安排我詐死。”
曹仁與曹洪聞言大驚失色。
曹仁面露驚疑之色,問道:“究竟是何人敢對你暗下毒手?”
“子桓。”
二人聽聞此名,頓時雙目圓睜,驚愕得合不攏嘴。
關于曹氏兄弟間的權力爭斗,他們早有耳聞,卻未曾料到竟已發展至如此境地。
剎那間,曹洪怒發沖冠:“此子這般狠毒!我即刻率兵返回鄴都,找他理論!”
言罷,起身便欲向外走去,曹仁趕忙伸手拉住他。
曹沖心中暗自嘆息,曹洪性格剛猛,只怕日后定會對曹丕心懷怨恨。
據史書記載,曹丕在離世前數月,以門客犯事為由,將曹洪打入死牢,欲處以極刑。
幸得卞老夫人出面求情,方才免去死罪,貶為庶人。
冥冥之中,一切因果,竟皆由今日之事而起。
也難怪,曹洪的次子曹震是曹沖的親隨,曹沖與他家向來交好,他自是偏向曹沖。
曹仁沉思片刻,眼中滿是狐疑,緩緩開口道:“此事竟是大哥一手策劃?他既已知曉子桓欲對你不利,為何不直接處置他?還有,你又因何輾轉流落至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