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南苑。
房間內,彌漫著一抹旖旎之息,曹沖與賈思皆垂首不語。
驀地,賈思似是憶起某事,猛地抓住曹沖之手,聲音顫抖著道:“倉舒,你速速離開鄴都!”
此言瞬間將曹沖拉回現實。
他沉思片刻,無奈說道:“當下,欲走也難。”
賈思驚愕問道:“為何?來時之路,走之便是。”
曹沖搖頭:“恐連賈府亦難踏出,你父親應已知曉我在府中。”
賈思那俏麗雙眸睜得滾圓,驚道:“絕不可能!”
“此有何難?他只需清點府中人數,便可知明顯多出一人。你父親如此聰明,定能想到這一點。”
賈思歪頭思索片刻,不由頷首。
“撲哧!”
她忽笑出聲來。
曹沖如看怪物般瞧著她,自己焦慮萬分,她竟還笑得出來。
賈思笑靨如花,嬌聲說道:“倉舒,你大大方方離去即可,我父親只會暗中窺視,絕不會阻攔!”
“為何?”
曹沖難以置信,這般絕佳立功與表明清白之機,賈詡這利己主義者,怎會放過?
“捉住你,又能如何?”
“交于曹丕,可立功,亦能洗清嫌疑。”
“對曹丕而言是立功,然而,對于你父親曹丞相呢?那可是滅族大罪!”
此語猶如醍醐灌頂,令曹沖瞬間醒悟。
賈詡暗中投靠曹丕,明面上卻非曹丕心腹。此外,賈詡之子賈訪與曹植關系極為密切。
日后,曹丕與曹植必將爭奪世子之位。
顯然,賈詡在兩邊下注,如此一來,無論誰最終成為世子,賈府都不會走向沒落。
這般聰慧之人,定然不會觸及曹操底線。
曹沖憂心忡忡問道:“那他會不會殺了我,然后毀尸滅跡?”
賈思嗔怒:“你胡說什么呢?我父親絕非如此之人!毀尸滅跡?他自己斷然做不來這事,若派他人去做,那豈不是給人留下把柄?”
曹沖微微點頭。
對她前一句話,他并不認同,但后一句話卻甚有道理。
他靈機一動,賈詡此弱點,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篤,篤。”
門口傳來敲門聲。
賈思正聊得興起,見有人打擾,心中極為不悅,怒聲喝道:“何事?”
“小姐,主人派人來請您去正堂。”
門外,小翠戰戰兢兢地說道。
“知道了,我稍后就去。”
她與曹沖對視一眼,顯然,賈詡已然知道曹沖就在賈府。
曹沖道:“思兒,幫我洗凈臉上顏料,我隨你一同去拜見賈伯父。”
賈思有些擔憂,有些事情一旦揭穿,反而難以收場。
然而,曹沖堅持要見賈詡,聲稱有信心說服他。
賈思無奈,只得為他卸妝。
賈府正堂內,賈詡面色凝重。
不出所料,管家清點人數后,發現此時賈府中多出一人。
賈詡仔細詢問,管家憶起今日府上新買了一名下人叫小紅。
晚上,小紅被臨時叫去廚房幫忙,之后在丫環房見到她披頭散發地坐在那里。
得知后來這位小紅去了繡樓,賈詡心中已然明了,這個小紅,必定是曹沖。
知女莫若父,他了解賈思,這個女兒五歲時見過曹沖一次,便像患了魔怔一般,對其著迷不已。
三個月前,她聽聞曹沖病逝的消息后,哭得死去活來,一直悲痛欲絕。
方才見她臉帶笑意,還以為她終于頓悟,解開心魔,卻是見到了曹沖!
于他而言,于賈府而言,曹沖無疑是一個燙手山芋。
他不想得罪曹丕,更不敢得罪曹操。
苦思良久,他決定喚賈思前來談談,讓她勸曹沖盡快離開鄴都。
“父親,你找我?”
聽到女兒的聲音,賈詡頭也不抬,道:“沒錯,思兒,坐吧。”
“倉舒拜見賈伯父!”
賈詡陡然一驚,猛一抬頭,卻見曹沖與賈思并排站在他面前。
驚訝之色瞬間消散,賈詡的神情恢復平靜,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曹沖。
良久,才苦笑道:“倉舒,你何必為難老夫,又何必讓賈府陷入險境呢?”
曹沖展顏一笑:“賈伯父,何出此言?”
言罷,曹沖與賈思分坐兩側。
賈詡神情淡漠:“不見也罷。”
倘若他未曾見過曹沖,此事尚可推得一干二凈。
可若見過,便全然不同了,等待他的只會是責怪或者降罪。
曹丕會責怪他為何知情不報,曹操則會降罪于他,質問他為何未能保護好曹沖。
“沒錯,個中緣由,你我皆心知肚明。”曹沖瞥了一眼賈思,“然而,顧及思兒情義,我不敢私自離去,故而冒險前來拜會。”
賈思小臉泛紅,羞澀地低下頭。
賈詡心中暗嘆,賈思乃是他的軟肋,他年近五旬方得此幼女,自是視若掌上明珠。
利己之人,愛惜自身,呵護家人,僅此而已。
他無奈地望著賈思,半晌,才沉聲說道:“女大不中留,難得倉舒不嫌棄,也不知這對她而言,是幸運,還是不幸。”
“思兒心性單純,矢志不渝,我豈能辜負于她!”
曹沖眼底閃過一絲柔情,轉瞬即逝。
賈詡瞧了一眼面若朝霞的女兒,臉色稍緩。
他知曉女兒一直鐘情于曹沖,可他為人謹慎低調,曹沖又是曹操最為寵愛的兒子,他自忖高攀不起,也不愿因此而引人矚目。
況且,對于曹沖,他并不看好。
曹沖輸就輸在年紀太小,曹操那些年長的兒子曹丕、曹彰、曹植,皆已建功立業,擁有自己的勢力,而曹沖還只是個小娃娃。
帝王之家最為無情,曹丕為人刻薄,寡情薄意,一旦成為世子,其兄弟的日子必定艱難。
曹沖察覺到賈詡的表情變化,心知因賈思的影響,賈詡對他的態度已有轉變。
他微微一笑:“我父親出征之前,伯父曾苦苦勸諫,深謀遠慮,目光獨到,我聽聞之后都不禁拍案叫絕。”
“可惜忠言逆耳,我父親一意孤行,必然錯失了一統天下的良機。”
賈詡臉上浮現一抹笑意,隨即閃過一絲驚訝:“丞相自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區區孫權劉備,兵微將寡,實乃螳臂當車,何足為懼?”
曹沖搖搖頭:“哪有戰無不勝之人?汴水敗于徐榮,青州敗于黃巾,濮陽敗于呂布,兗州再度敗于呂布,宛城敗于張繡。此次冒進東南,必敗無疑!”
賈詡眉毛一挑,面色一沉:“揭父之短,非人子所為!”
曹沖面色坦然:“分析時勢,就事論事罷了,豈能稱之為揭短?”
賈詡沉吟片刻,道:“天下十三州,丞相獨占九州,舉中原之力,當可輕取東南。”
曹沖道:“若舉中原之力,確能取勝,奈何內部尚未穩定,謀臣良將分散四方,荀彧、夏侯惇、夏侯淵、于禁、李典、田豫等人皆因故缺陣,孫權劉備手下謀士良將眾多,此消彼長,結局可想而知。”
“而且北人不善水戰,荊州新降的水軍,難以獲得信任,以己之短,攻彼之長,焉能不敗!”
賈詡沉思良久,道:“當下兩軍隔江相對,結果難以預料,斷言戰敗,言之過早。”
曹沖喝了一口茶,道:“結果你知我知,無需再論。”
賈詡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若曹公戰敗,天下亂矣。”
曹沖道:“經此一戰,天下三分。孫權據守江東,劉備占據荊州五郡,再謀取西川,自此,天下呈鼎立之勢。”
賈詡面露驚容,凝視著他,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