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夜追兇2:白夜破曉
- 指紋著 謝十三改編
- 3169字
- 2024-12-17 17:00:51
02
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三點五十一分,市局審訊室里的關宏宇抬起頭,端詳墻面上的鐘表,判斷自己前后大約瞇了不到十分鐘。沒做什么傳統意義上的噩夢,就是迷迷糊糊好似回到了小時候,自己不知道是嚷著要喝汽水還是吃肯德基,但還沒等跟爸媽開口,他那要命的親哥就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招呼在他手心上。
他被這感覺觸了一下,睜開眼低頭一看,原來是他睡夢里手握得太緊,又抵著手銬,血液流通有些不暢。審訊室很寬敞,也還算明亮,面前的桌子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兩個人,他一個都沒見過。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迎了上去。其中一個年齡略大的警員看了他一會兒,說:“我們是北京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刑警。我叫王公平,記錄人是謝之然。被詢問人,說一下你的姓名和出生年月。”
關宏宇眼睛都不眨,說道:“關宏峰,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二十號……下半夜出生。”
一旁的記錄人接著問:“知道為什么傳喚你來這兒嗎?”
他的聲音明顯有些緊張。關宏宇瞥了眼這小子,揶揄道:
“小同志,這不叫傳喚,叫‘拘傳’。你剛參加工作啊?筆錄嚴謹點兒,別寫錯了。”
年輕警察謝之然訕訕地瞥了眼身旁的王公平。王公平擺擺手,說:“就是問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來這兒接受詢問。”
關宏宇“哦”了一聲,微微一挑眉。“不好意思,我確認一下,是‘詢問’還是‘訊問’?是二聲呢,還是四聲啊?”
王公平一臉不悅地長出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關宏峰,我知道你原來是豐臺的支隊長,但現在不是你擺老資格的時候。趕緊回答問題。”
關宏宇當然不吃他這一套,不慍不惱地看著他說:“如果是‘訊問’,你們應該向我明示權利和義務,以及對我采取強制措施的事由。如果是‘詢問’——”
他說著,抬起雙手,給他們看自己戴著的手銬。“這又算怎么回事兒啊?”
兩名刑警對視一眼,一時語塞。
“咱們說點兒明白話吧。”關宏宇把戴著戒具的雙手“嘩啦”一聲撂在桌子上,“既然你們知道我也是刑偵口出來的,就別拿糊弄法盲這一套跟我講話。你們,到底,想問什么?”
王公平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好,那就說點兒明白的。關宏峰,你作為警隊顧問,在協助豐臺支隊查案期間,都隱瞞了什么事兒?”
關宏宇沉默了片刻,莞爾一笑道:“您這話問得,那多了去了,看您指的是哪方面。是我后腳跟長的那個雞眼,還是春心萌動、暗戀支隊對面花店那個女店員的事兒?”
王公平再也繃不住,怒聲道:“別避重就輕!你很清楚我們問的是與支隊和你個人都有很大干系的重要事實!你到現在還要隱瞞嗎?你知不知道你的隱瞞會連累多少人?現在人命關天,你最好有個配合的態度!”
如果是有關兩人的身份和吳征的滅門案,那現在面前的人應當強調的就絕不是“隱瞞”那么簡單。
還有什么別的他不知道的事?
關宏宇內里抓心撓肝,表面卻還是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二位同志,繞了這么半天圈兒,你們就不能直說我到底涉嫌什么行為或案件嗎?這種問案方式在改革開放以后就不流行了。你們的師父誰呀?來,我和他聊聊,辦事老一套、做事沒進步,是要被人民公仆隊伍淘汰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審訊室的門開了,一個同樣面生、身穿制服、氣質沉穩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的眉宇緊鎖,一進來就極自然地擺手,示意想要站起來的兩名刑警坐下。
關宏宇腦子飛速轉動,從這人的年齡、樣貌和屋內人的反應來看,他哥講過的一個人基本符合所有標準。他站起身,吼了一嗓子:“路局好!”
謝之然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王公平瞟了眼關宏宇,有些為難地說道:“路局,關宏峰他——”
路局——市局刑偵總隊主管局長路正剛,擺擺手。“人家話也沒說錯,哪兒有你這么問案的?小關是老刑警了,我了解他的為人,還是有話直說吧。”
說著,他走到關宏宇對面。謝之然起身,將位子讓給了他。
關宏宇頭一回接觸職級這么高的領導,地點還是在審訊室,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幸好路正剛明顯對“關宏峰”印象還不錯,沒有為難他的意思,沉吟片刻,說道:“去年,你們隊協同市局專案和國安專案共同破獲了孟仲謀、金山集團軍火走私這一特大案件。行動中,你還冒險在金山團伙臥底了好幾天。這你有印象吧?”
關宏宇不敢貿然搭話,只能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路正剛接著說:“那你還記得,豐臺支隊為什么會牽扯進這個案子里嗎?”
關宏宇心頭猛然一跳。“林佳音?”
“對,林佳音。”路正剛疲倦地點了點頭,“從履歷上看,她最早是給你做助理,由于在多次外勤行動中表現出色,經常被市局各專案組抽調去做‘牧羊犬’,最后干脆刪除記錄,當了專案臥底警員。”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苦笑道:“坦白地講,就算是在你打入金山團伙之后,專案組也不確定她當時是否真的變節了。而你似乎百分之百地信任她。”
關宏宇低下頭,輕聲說道:“是的。”
路正剛說:“雖說當時意見不統一,但我們也傾向于選擇相信她還在繼續執行任務。你想過這是為什么嗎?”
關宏宇實在不知如何作答,抬眼看著對方,沒吭聲。
路正剛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有人告訴我們,你關宏峰教出來的徒弟,絕對不可能成為叛徒。”
說到這兒,他向后靠了靠。“當然,事實也證明,咱們的判斷都是對的。她貫徹始終,一直到最后都在想方設法地完成任務。行動結束后,現場發現了一具被強酸嚴重腐蝕的女性尸骸,我們當時都以為是殉職的林佳音。我看過勘驗筆錄,林佳音犧牲的時候你也在場,筆錄里面詳細記錄了你陳述的事件全過程。”
聽到這兒,關宏宇終于明白此次談話的目的與方向了。他冷靜下來,調整情緒,努力做出一個隱忍卻又悲傷的表情,道:“是的。”
路正剛站了起來,靠近他,沉靜地說道:“那么,我現在想問你,小關,林佳音這個人,真的死在那次行動中了嗎?”
“當然。”關宏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點頭,“我親眼看見的,她犧牲時情況十分慘烈。”
路正剛沉默了片刻,從刑警王公平面前拿過案卷,抽出一張照片來,直接丟到關宏宇面前。他再沒掩飾略帶嘲諷的語氣:“有一點你沒說錯,她犧牲時情況確實十分慘烈,只不過,不是在你說的那個時候。”
關宏宇低頭,目光剛剛接觸到照片,就徹底愣住了。一股寒意瞬間直沖四肢百骸。
他忘記自己仍舊是被銬住的,猛地站了起來。
照片上的顯然正是林佳音本人。她仰躺在地上,卷發凌亂地披散開來,汩汩的鮮血在她身下流淌,那雙明媚又堅毅的眼睛,現在已經永遠地合上。
路正剛無視他的失態,繼續說:“我來告訴你她是怎么死的。昨天晚上八點多,她的車和一輛黑色大眾帕薩特在錢糧胡同發生碰撞,車頭當場沖撞到路邊的一個電話亭。之后有目擊者看到,至少五六名男子尾隨她進入小巷。之后一小段時間,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七八分鐘之后,她被另一輛車撞擊,當場碾壓致死。你知道在哪兒嗎?”
關宏宇已經呆滯,木然地抬起頭。
“就在你腳下,就在這棟樓前,市公安局刑偵總隊門口!關宏峰,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除了第一次車禍造成的擦傷和碰撞傷、第二次車禍的碾壓傷,脖子上還有一道勒痕,骨頭都快露出來了。我到的時候,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打斗瘀痕剛剛開始在皮膚上顯露出來。”路正剛的聲音聽起來仍舊冷靜,尾音卻在細微地顫抖,“她死之前一定經歷過一場殊死搏斗,最后拼盡全力,就只差那么一點點……就差那么幾步,她或許就能安全了。關宏峰,一個應該已經殉職的臥底警員,慘死在公安局門口,這件事,你難道不應該給我們所有人一個清清楚楚的交代嗎?”
關宏宇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和林佳音……算不上有什么特殊的交情,但這女人有股勁兒,不講話的時候,身上會散發出一種又倔又硬的氣場來,很像……像她的恩師。基于這種奇特的認知與聯系,當他凝視著那張照片的時候,畫面里凝固的血液忽然變作活物,細密地、迅疾地纏繞上來,纏住了他的脖子,使得他呼吸驟然間急促了幾分。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開口,聲音嘶啞:“好吧,我交代。詐死這件事,是我和林佳音共同策劃的,目的是迷惑金山集團背后真正的黑手,讓她作為一個暗樁,準備出其不意地打擊對手……”
“林佳音已經死了。”路正剛死死地盯著他,低聲問,“誰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