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春天。”

中田盯著自己房間門口，目光有些呆滯。

面前不斷有水滴落下。

天氣升溫，他房間頂上的積雪漸漸融化，就連地上都變得比冬天潮濕。

他蜷縮著身子，最近幾年感覺房間越來越小了，坐在地上直起腰的話，頭頂都會磕到頂部的木頭。

墻上還有幾根斷掉的釘子，有時睡覺會不小心戳到，屁股下面鋪著一張破舊的床單，濕冷的觸感鉆進骨子里。

這些還是忍忍能夠過去的小事。

讓他難受的是。

垃圾堆里的東西會變得濕漉漉的，發散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有些煩人的飛蟲，總是搶先一步落在面包上，揮手驅趕，它們卻不肯飛遠，在周圍盤旋，怎么趕都趕不走。

偶爾抓到了，也不好吃。

他摸了摸肚子，空空的。

轉頭看向旁邊堆放食物的地方，只剩下幾塊從垃圾桶里翻出來的面包片。

他拿起一片，邊角發綠，軟塌塌的，像是泡過水。

冬天的時候，垃圾桶里的東西凍得硬硬的，吃下去沒什么味道。

可春天一到，東西全變臭了，有些吃了甚至會拉肚子。

中田盯著手中的面包，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他咽了口唾沫，吹掉上面的灰塵和趴著的蟲子，撕下一塊塞進嘴里。

苦澀夾著一絲酸味，但這總比餓得胃痛要好些，慢慢咀嚼，勉強咽了下去。

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的手不小心蹭到墻壁，被凸起的木刺劃了一下，疼得倒吸一口氣。

田中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紅紅的，裂開了好幾道口子，有幾個黃黃的小包。

其中有一個破開了，在泛出黃水。

他用漆黑的袖子擦了擦，但越擦越癢，又忍不住用手去撓，小包就像脆弱的氣球一樣破開。

疼得倒吸一口氣。

明明冬天的時候還只是感覺有點脹，手指不好彎曲而已。

一到春天癢得要命，就像是春天在故意要折磨我一樣。

片刻后，他的身體適應了這種感受。

旁邊爬過不知名的蟲子，也是春天出現的，不由得又給他討厭春天增加一個理由。

“我果然還是討厭春天……”

他縮回身子，往房間更深處挪了幾厘米，破破爛爛的空間讓他無處可逃。

左邊的墻壁有一個洞，剛好能通往隔壁的房間。

中田趴在洞口，透過腐朽的木頭向里面看去。

那里燈光明亮，暖黃色的光灑在干凈的藍色床單上。

她正坐在梳妝臺前，用一根細長的東西在臉上涂抹，嘴唇變得紅紅的，臉頰泛著亮晶晶的光澤。

中田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在臉上畫畫。

可就算不畫，她也比那些垃圾桶旁邊罵過他的人好看多了，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鏡子旁邊擺著幾個小瓶子，里面裝著一些他曾經偷聞過的香味。

中田還記得第一次靠近那些瓶子時，媽媽發怒的樣子，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碰了。

她穿著淺綠色的毛衣，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帶著亮澤。

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比街上所有的人都要好看。

媽媽看起來真的很漂亮，比那些在大街上的人都要好看。

這是田中每天除了覓食之外的日常。

……

房間內的媽媽似乎察覺到了視線。

她忽地轉頭。

角落處有一塊木制墻壁年久失修，破了一個小洞。

這個位置剛好連接屋子外的狗窩。

在燈光照不進的洞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注意到后，媽媽嘴角帶著一點笑意。

她抬起胳膊，對那邊招了招手。

接收到指令后，中田將身體往洞里爬，手腳并用，動作很快。

木頭的洞口雖然不大，但他的身體很瘦，能勉強鉆過去。

田中頭發碰到了木刺，有點癢，揉了揉打結的頭發后，站起來。

離面前的媽媽還有好幾步的距離，他低著頭，不敢靠太近。

“再過來點，別怕。”

媽媽朝他招了招手，聲音輕輕的，沒有像昨天那樣。

她笑的時候，感覺天都是彩色的，她皺眉的時候，連呼吸都會小心翼翼。

中田順從地點點頭，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衣服。

他猶豫了一下，小步挪動過去。

腳底碰到木頭地板上的毛刺，好像有些扎進去了，但不敢停下。

離媽媽還有兩步的距離，她已經彎下腰，手伸得更近了一些。

媽媽的手摸上他的臉。

田中感受到手指涼涼的，只是片刻，似乎沾了什么黑黑的東西。

是他頭發上的污垢。

媽媽低下頭，拉起田中的手，皺起眉，“哎呀，這么不注意，冬天的時候又凍傷了吧？媽媽最近沒關注到你，抱歉呢。”

語氣里透著一絲責備，但更多的是嘆息。

田中搖了搖頭，聲音含糊地說：

“不怪媽媽……也不是冬天，是春天，我討厭春天……會癢。”

他的聲音很慢，說得也不準，但似乎是能表達的全部。

媽媽的手停住了，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上下打量著。

田中能感受到目光從手滑到臉，再掃過身體。

媽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里透出不太明白的情緒。

他的心里也開始打鼓。

田中知道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樣。

在街邊角落的時候，比那些吃冰淇淋的孩子瘦很多，肩膀也窄，衣服更是破破爛爛，不用每天背著東西去那個什么地方。

他低著頭，像是一只被雨淋濕的小貓，瑟瑟發抖又不知所措。

媽媽忽然伸手做出擁抱的動作。

中田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指緊緊抓著破舊的衣角。

他怕弄臟媽媽身上好看的衣服，還有……另一種復雜的感覺。

下一秒就猛地被抱在懷里。

媽媽用力地環住中田的后背，像是怕他掙扎，又像是怕他會跑掉。

中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毛衣很軟，有一種不太熟悉的溫暖，也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那些小瓶子里的香味。

那一刻，他覺得什么都不用想了。

肚子不餓了，凍傷的手也不癢了。

他不用再想著去哪兒找吃的，也不用擔心晚上會不會被凍醒。

覺得幸福像是從媽媽的懷里一點一點地滲出來，包裹住了他整個身體。

這時。

房間里的燈一閃一閃的。

感受到愈發用力的手，田中的身體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