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師傅您太過獎了。”
仙妮蕾德顯然很受用這種夸獎。
“我只是自小在陜西長安的咸宜觀學藝,習得了寺院菜的一點皮毛而已。”人還是不能狂妄,一旦狂妄過頭說話就容易出現漏子,被官靜小夸了一句,仙妮蕾德教授就有點找不著北了:“說到花拼看盤,我想我這個咸宜觀傳人還多少有點發言權,今天這桌【玄武宴】,冷菜刀功和看盤花拼實在有點缺乏水準,與整體菜肴的質量格格不入,不過總的來說還是瑕不掩瑜,有不少讓人眼前一亮的閃光點……”
這是圖窮匕現,這是赤裸裸地砸場子!
換作老王和老戴在場,這會兒肯定是勃然大怒地要求這個丫頭片子和他們去廚房拉開架勢押上彩頭真刀真槍比試一場!
“原來您是咸宜觀傳人,能得到您的點評,真是我們二十四橋明月的榮幸……”靜哥兒砸了砸嘴,不動聲色地坦然接受了對方居高臨下的指教。
長安咸宜觀大名,他在入行時就聽楊英明師傅著重提及過,這座道觀的冷菜在全國范圍都是有名的,最精刀功、食雕、點綴和造型,今天他是趕鴨子上架,冷菜又是黃楊那個半調子負責,被指出缺點就應該虛心接受,強撐面子那不是男人。
“不過……長安咸宜觀怎么能算寺院菜范疇呢?”謙虛承認失敗是一碼事,回擊對方的猖狂又是另外一碼事:“我就是寺院菜出身,咸宜觀的大名我早就聽說過,明明應該屬于堂子菜才對。”
什么是堂子菜?就是青樓菜,窯子菜!
中國古代的色情業極其發達,秦樓楚館中的翹楚,奢華用度不亞皇宮,為了適應達官貴人們在尋歡作樂時的飲食要求,青樓菜從起步起,就非常符合孔夫子他老人家對膳食提出的要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嚴格來說,即使是宮廷菜和官府菜,也未必有把握能在精美上勝過堂子菜!
長安咸宜觀的的確確是一座道觀,但它在圈內卻始終得不到寺院菜的承認,究其主要原因,是因為長安咸宜觀在唐朝出過一個魚玄機——沒錯,就是那個姿色傾國、才思敏捷,寫出“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膾炙人口詩句的玄機觀主魚幼薇。
《北夢瑣言》說她“自是縱懷,乃娼婦也”可謂一針見血。
長安咸宜觀是龍門全真,講究“不嫁娶,不茹葷,不飲酒”,以“三教圓通”、“識心見性”、“獨全其真”為宗旨,并非是正一派,而咸宜觀的菜肴體系是從魚玄機這個半掩門的暗娼手里發揚廣大的,壓根就不禁葷腥,試問,寺院菜又怎么可能不把它踢進青樓菜范疇?
官靜這么說絕不是看不起堂子菜。
青樓歸青樓,菜系歸菜系,這一點他分得很清楚。
他只是覺得仙妮蕾德不夠光明磊落,如果他是長安咸宜觀出身的廚師,大可以坦坦蕩蕩地向所有同行宣稱自己學的是堂子菜而不是去冒充寺院菜的名頭。
“你……”仙妮蕾德教授的俏臉頓時和波爾多干紅變作了一個顏色,一般的廚師是不太可能知道長安咸宜觀的歷史典故,怎么這么不湊巧,偏偏碰上一個正牌寺院菜的傳人?
官靜掃了一眼費立國。
費SIR也算是楊英明師傅的徒弟,雖說有點不成才,但話到這一步他還沒聽出玄奧,那他真是白跟師傅混了那么多年。
遺憾的是,費SIR正忙著和廣陵首富王榮榮低聲說笑,壓根沒有生氣的意思,似乎對方貶低二十四橋明月的菜肴與他一點也不相干。
“很高興教授您能給我指出技藝上的不足之處,花拼看盤確實并非我的強項。”見到氣氛陷入了怪異的尷尬,官靜主動起身,端起酒杯伸向仙妮蕾德教授:“作為炎黃子孫,您這么年青就能將中華料理傳播到世界去,我由衷的感到欽佩。”
“呵呵……官師傅你又弄錯了,我是中國人,但我并不是炎黃子孫。”仙妮蕾德款款起身,與官靜碰杯的同時也小小還擊了一下對方剛剛施加給自己的鄙視眼神:“我是傣族人,百越的后代。”
不得不提及一個有趣的細節,仙妮蕾德教授向官靜伸出纖纖素手的那一瞬間,她的曲臂,她的起身,都伴隨著“咯咯嗒嗒”的、很動聽的、錯落有致的骨節脆響,仿佛是她的身體里藏著一粒粒珍珠正和玉盤相擊。
官靜的眼神頓時有點渙散,人也出現了一個恍惚,仿佛被這個怪事給嚇到了。
“抱歉……”仙妮蕾德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自打我十四歲之后,身體的骨關節就老這樣,動作幅度稍微大點就會響個不停,我去很多醫院查過,但都查不出具體的病因……”
官靜心想這哪是毛病啊?
這分明是因為你擁有骨骼鳴琴“鎖骨”啊!
鳴琴“鎖骨”實在太有名氣了!
今天是撞了什么頭彩?接連碰到兩種鳴琴?官靜悄悄咬了咬自個的舌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