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翦恒離開已有數月。

柳馥槿半瞇著眼，躺在青草地上，兩手交疊放在小腹上，好似睡著了一般。

清風帶來青草的味道，還有不知名的花香，遠遠地傳來。

花香……柳馥槿猛地睜開眼，爬起身看向不遠處的人影。

人影慢慢清晰，柳馥槿眼眶一紅，梗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踉蹌著奔過去。

“師妹！”秦子硯也喜極而泣，跑過來擁住了柳馥槿的身體，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問道：“沒有受傷吧？那個魔頭有對你怎么樣嗎？”

柳馥槿臉一紅。怎么樣？能怎么樣？都已經怎么樣了……

“啊？馥槿，你說話啊，他對你做了什么！”秦子硯見柳馥槿不答，抓著她的手追問道。

柳馥槿慌忙擺擺手，“沒有、沒有！沒有怎么樣！他、他……對我挺好的……”

“挺好？”秦子硯眉頭皺起，“馥槿，他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你怎能與他為伍？六大門派的高手都已經悉數出動，開始追殺他了！你放心吧，他不會再來糾纏你的，我們快走吧。”

柳馥槿聞言身子一僵，焦急地揪住秦子硯的衣袖，問道：“追殺？他沒事吧？他受傷了嗎？”

“馥槿！”秦子硯動了怒，“他有沒有事與你何干？快跟師姐回山莊去！”

“不！”柳馥槿倒退數步，“我要等他回來！”

“他未必能回得來。”一直默默無言的蘇子珊開口道。

一句話，已讓柳馥槿臉色慘白。

未必能回來……是啊……六大門派聯手追殺，江湖中誰能逃過？只是，他是翦恒啊！他身后有魔教幫忙，應該可以逃過的……一定會逃過的！

“他之前殺了不少邪派中人，恐怕這次會從中阻撓，給他添更多麻煩。”蘇子珊又道，面有譏諷之色。

“邪派？”柳馥槿愣住。

“‘仙落凡塵，尸橫遍野’，可未說是誰的尸體。那個魔頭見人就殺，哪里會去分什么正派邪教！”秦子硯說著，又伸手拉住柳馥槿，“好了好了，馥槿，別鬧別扭了，我們快走吧。”

“我……”柳馥槿咬著下唇，一手撫著自己的小腹，面露難色。

“還我什么！哪有這么多話！快走吧！”蘇子珊這火曝脾氣終于是仍不住了，一把拉過柳馥槿，就拖著她往回走。

柳馥槿掙扎著，哀求著，“子珊師姐，求求你，讓我留下吧！大師姐，我……我……”

秦子硯有些不忍，可還是硬下心腸，默許了蘇子珊粗魯的舉動。

“我有了他的孩子！”柳馥槿一咬牙，大叫出來。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愣住。

蘇子珊扭過頭，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孩子？”目光又看向柳馥槿一直護著的小腹。

秦子硯也是震驚萬分。她拉過柳馥槿的手，為她把脈起來。這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

柳馥槿抽回手，撲通一聲跪在地，“我已與他有染，殘花敗柳之軀怎有臉面回去見師父？”

“那個魔頭逼你的，是不是！”蘇子珊抓住了柳馥槿的肩膀，著急地問道。

可柳馥槿別過頭，“是我自愿的。”

“柳馥槿！”頭一回，秦子硯連名帶姓地叫她，已是怒不可遏。

“師姐，讓我留下吧，求求你！”柳馥槿跪著，挪到秦子硯的腳邊，拉著她的衣擺央求道。

“大師姐……”蘇子珊沒了主意，見柳馥槿可憐的樣子，不由心軟，也幫忙說好話，“她既然已經有了那個人的孩子，不如就……”

“就什么！荒謬！你怎可這么糊涂！”也不知是罵柳馥槿，還是罵蘇子珊，秦子硯甩開柳馥槿的手，臉色鐵青，“跟我們回去。至于那個孩子，打了便可。”

“師姐！”“大師姐！”

柳馥槿和蘇子珊都沒想到溫柔的秦子硯會說出這話來。

“叫什么！不這樣，你還想生下這野種？柳馥槿，你平日嬌慣倒也罷了，這事情怎可由著你的性子？不僅是丟了你的人，還丟了靈薇山莊的面子！你叫靈薇山莊以后怎么在武林同道面前立足？”秦子硯怒極反笑，“師父的好徒弟啊！師父如此看重你，你倒也有出息，和那魔教的魔頭都能歡好！你還知道禮義廉恥嗎！”

“原來那人說的是真的……”柳馥槿跪坐著，垂下頭，輕笑，“什么‘不過問江湖中事’，什么‘下山后治病救人，無論是正派邪教’……原來師父根本就是騙人的……讓那么多師姐妹與那些名門世家聯姻，也是為了以后做打算吧？師父她果然是野心勃勃……”

“啪”！

秦子硯抬著手，瞇著眼睛看著歪著頭的柳馥槿。蘇子珊已是嚇得說不出話來，身體僵硬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子珊師妹，馥槿師妹看來是被那魔教妖孽洗了腦，胡言亂語不說，還污蔑師父，實屬大逆不道。今日，你便替本門清理門戶吧。”秦子硯放下手，吐出一口氣，慢慢說道。

“大師姐！莊主、莊主是要我們來帶她回去的，你怎可……怎可擅作主張！不如、不如等把她帶回去后，讓莊主再做定奪吧。”蘇子珊驚恐地看著秦子硯，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樣……”秦子硯垂著眼，“你恐怕有所不知。師父的意思就是，能帶回去，就帶回去；不能帶回去……那就永遠都不要讓她回去了。”

“師父她！”柳馥槿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盯著秦子硯。

“靈薇山莊弟子柳馥槿被魔教魔頭翦恒所劫。魔頭無惡不作，在*柳馥槿后將其殘忍殺害。靈薇莊主命其大弟子秦子硯和弟子蘇子珊前去救援。兩人趕到時，柳馥槿已死。魔頭兇殘狡猾，殺死蘇子珊、重傷秦子硯后逃離。靈薇莊主下令，全力擊殺魔頭翦恒，并與魔教勢不兩立。”秦子硯慢條斯理地說著，聲音低沉，好不可怖，“師妹，你看這樣可好？”

“大師姐！”蘇子珊瞪大雙眼，還未有所防備，秦子硯一把抽出腰間的利劍就捅進了她的腹中！

“子珊師妹，有些事情你何必多問，何必多嘴呢？”秦子硯說著，抽出了那利劍，又指向柳馥槿。

柳馥槿站起身，看著蘇子珊軟軟倒下的身體，驚怒交加，“大師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清理門戶。”秦子硯冷冷回答，“我不過是奉命行事。誰叫你不愿和我走呢？若是乖乖答應，她不必死，你也不必死。”

柳馥槿護著自己的小腹，不住往后退去，“為什么？師父不可能這么做的！”

“為何不可？你不是都說了師父野心勃勃嗎？”秦子硯嗤笑，“靈薇山莊若想在江湖中站穩腳跟，自然要有所建樹。馥槿，你就是靈薇山莊明面上的第一步，是靈薇山莊不再中立的一個借口。師妹啊師妹，你看，你活著的時候師父看重你，而你的死，對靈薇山莊來說又是何其重要。”

柳馥槿心里一片死灰。她性子頑皮，不曾有好好學習武功，玄清師太也沒有勉強，這秦子硯武功一般，她的武功更是糟糕，手中又沒有武器在，赤手空拳如何能是秦子硯的對手？

“師妹，你大可放心。你死后仍然是靈薇山莊的弟子、師父的好徒弟，不會有人在你背后說三道四的。”秦子硯微笑著，一如當初的溫柔。

柳馥槿的心越來越涼。那個自己信任的大師姐，竟然是這樣的人。那個自己看做母親的師父，竟然是這樣的人！

“翦恒讓我來看看，果然是對的。唉……”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兩人一驚。

秦子硯緊張起來，可念頭一轉，長劍直取柳馥槿的咽喉！

柳馥槿堪堪避過那一劍，但秦子硯緊逼著，招式毒辣，鐵了心地要將柳馥槿擊殺！

忽然有勁風吹來。秦子硯心頭警鈴大作，收劍倒退數步，而青衣的男人飄過，帶著柳馥槿后退幾米。

“你是誰！”秦子硯厲聲質問。

臨淵淺笑，放開柳馥槿，立在一旁，“在下臨淵。姑娘好一顆歹毒的心，居然同門相殘。”

“臨淵先生！”秦子硯臉色一變，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秦姑娘這是要試試在下的武功嗎？唉……在下實在不想被你的血污了手。罷了罷了，念在你是柳姑娘師姐的份上，你走吧。”臨淵嘆了口氣，扭過頭，擺了擺手，讓秦子硯離開。

秦子硯內心掙扎。這臨淵先生是赫赫有名，只是從未聽說過他動手。是不屑，還是不能？江湖眾說紛紜，真假難斷。

她自然是不想拿自己的命做賭注，冷哼一聲，帶著蘇子珊的尸體，往谷口跑去。

柳馥槿看著那遠去的身影，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地軟倒在地。

臨淵有些憐憫地看著柳馥槿，淡淡問道：“你沒事吧？”

柳馥槿搖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竟是這樣的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臨淵嘆息，“這地方不安全，你隨我去魔教吧。”

“魔教？我……魔教……”柳馥槿有些慌亂。她是靈薇山莊的人，算是半個正派，去了魔教還不被人給分尸了？

“放心。你是翦恒的女人，我們不會拿你怎樣的。”

“可是翦恒的爹娘……”柳馥槿咬了咬下唇，又想起那可憐的男人來。

臨淵沉默片刻，“那也要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學會了翦氏一脈的毒術再說。”

“這樣……”柳馥槿眼神黯淡，“翦恒他沒事吧？”

“能有何事？只不過又添了不少仇家。”臨淵輕笑，“反正這小子仇家已經不少，再添一些也無妨。”

“他……又殺人了？”柳馥槿更為黯然。

“不殺人，難道等著被殺嗎？柳姑娘，你不覺得自己幼稚可笑么？他是魔教護法，注定是要殺正派之人，這是無可避免的。翦氏一脈和魔教的關系是剪不斷、理還亂，他們之中有多少人為魔教除去過心頭大患、有多少人為保護教主而死，是數也數不清。至于死于他們之手的正派中人，更是如漫天的星斗。”

臨淵定定看著柳馥槿，“他爹是個癡情人，愛誰不好，偏偏愛上了峨眉弟子。他也是個癡人，這世上多少女人不要，偏偏選了你。早晚和他爹一個下場。”

柳馥槿僵住，手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那個石穴內的尸體好似揮不去的夢魘，是翦恒的，也是她的。

顫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胎中的這個小生命會步上翦恒的后塵？不！

柳馥槿仰起頭，看向臨淵，“我們不管了，行嗎？什么正邪之爭，什么正派魔教，他不去管了行嗎？”

“你說行嗎？”臨淵反問。

柳馥槿啞口無言。

“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看著孩子出生，然后死去，然后那個孩子會殺死翦恒，會變成另一個翦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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