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福寺。
舞陽縣令下了馬車,指著寺廟的大門,對趙宗熠和楊懷玉說道:“就是這里。”
楊懷玉看著大門敞開,寂靜無聲的崇福寺,問道:“怎么不見僧人?”
舞陽縣令回答道:“大人,和尚都逃出來了,他們如今在縣里避禍,大人如果不信,可以隨下官回縣里看看。”
“不必了。”
楊懷玉又問:“也就是說,寺廟里面只有山匪?”
舞陽縣令連忙點頭,“是啊,只有山匪,國公爺只管強攻,不用擔心傷及無辜。”
馬背上的趙宗熠舉著雙筒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不見任何人影,那些山匪不會已經跑了吧?”
“不會不會,下官派人看著,沒有山匪出來,他們一定還在里面。”
舞陽縣令很是篤定。
趙宗熠笑而不語,難道是請君入甕?這就是邕王給他準備的第一份大禮?
舞陽縣令賠笑的喊道:“國公爺?”
趙宗熠翻身下馬,對府兵們大聲說道:“全體聽令,下馬著甲!”
“是!”
兩百名府兵齊聲回應,聲量之足,士氣之強,讓楊懷玉都不由得為之側目。
車隊最前端的二十輛板車全部掀開了蠟布,露出了兩百件閃耀著金屬光澤的步人甲,府兵們互相幫助,與同袍一起著甲。
紀律之嚴格,動作之迅速,讓楊懷玉頻頻皺眉,心生擔憂,景國公的這群府兵……好像很不一般,他訓練出這樣一支精銳,究竟意欲何為?
趙宗熠滿意地點頭,他只是依照前世的軍訓準則,給石水提了些建議,沒想到她就能把府兵們訓練成這樣,真是太難得了。
不過有一說一,石水雖然沒有入過軍伍,但她操練過數以千計的百川院弟子,多少還是有些心得的。
楊懷玉下馬走來,“國公爺,這是要親自帶兵入廟?”
趙宗熠不信楊懷玉沒有看出不對勁,勸道:“林指揮使,這渾水,你就別蹚了,留在外面吧,這是命令。”
楊懷玉抱拳道:“國公爺,末將奉旨保護你,馬軍司的騎兵可以留守廟外,但末將一定要與國公爺一同入廟。”
“隨便你。”
趙宗熠說完,轉身大聲吩咐后勤隊,“去!把門檻拆了!二十一號至三十號板車隨行入廟!”
這十輛板車馱著的貨物都與火器相關,例如火藥、鉛彈鉛丸、虎蹲炮、子彈和火箭筒,以及C4炸彈。
都是至關重要的東西,趙宗熠不可能讓它們離開自己的視線。
后勤隊拿出鐵鍬,快速卸了崇福寺的門檻,然后派人駕著那十輛板車來到府兵隊列之后,跟在他們后方進入寺廟。
趙宗熠快步來到大門口的墻邊,縱身飛上墻檐,攀至廟門高檐之上,用隨身的雙筒望遠鏡觀察寺廟里的各處。
嗯?真的沒人?
廟宇之內的大部分門窗都是打開的狀態,一目了然。
楊懷玉咋舌,世人皆說景國公師承劍神李相夷,劍法與輕功是天下無雙,原以為是以訛傳訛,沒想到是真的?
趙宗熠又觀察片刻,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人,回身打了個手勢。
下面的兩名都頭看到后,立刻回到隊列,左都頭石誠大聲命令道,“第一小隊出列!”
第一小隊的五十人,在隊將的帶領下,向前邁出一步。
石誠喊道:“裝彈!”
五十人齊齊剝去油紙,露出一把把嶄新的燧發槍,隨后動作麻利地填裝火藥、墊片和鉛彈,通條壓實之后,傳火孔那兒散上少許火藥,將擊錘后挪,端槍而立。
石誠又喊:“第一小隊,進!”
“是!”
第一小隊的五十府兵先行進入廟宇,但他們也不是傻乎乎地沖進院內,而是謹慎慢行,端槍環顧四周。
進入廟宇的第一時間,就立刻尋找掩護,然后將槍口對準了廟宇的深處。
第一小隊的隊將大聲回應外面,“報告,第一小隊已經就位,可以提供掩護!”
“第二小隊裝彈,進!”
外面的石誠如法炮制,招呼第二小隊裝彈,在第一小隊的掩護下,繼續深入了一段距離。
隨著第一和第二小隊掌握了足夠的火力點,第三第四小隊也在右都頭嚴志揚的率領下,進入寺廟,占據了兩翼的地勢。
趙宗熠跳了下來,吩咐道:“第一小隊,以伍為單位,探查各個房間!”
“遵命!”
第一小隊的五十人瞬間在各個伍長的帶領下,五人為一組,背靠背的舉槍,緩慢推進,挨個兒檢查每一座建筑。
“報告!主殿沒人!”
“西側殿沒人。”
“東側殿沒人。”
不久后,第一小隊的府兵們重新集結,匯報道。
楊懷玉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作戰方式,值得學習一二,雖然他不知道府兵們手上的“鐵棍”有什么用,猜測應該是某種火器?
趙宗熠步入大雄寶殿,看著整潔干凈的佛堂,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這能是賊匪洗劫之后的樣子?
“還真是請君入甕?”
他吩咐身邊的左右都頭,“左都進入后院檢查,第一小隊高點掩護,第二小隊地毯式搜索,任何角落都不能放過。右都留守,兩支小隊繼續警戒。”
“是。”
左右都頭領命退下。
楊懷玉見狀,忍不住地走了過來,問道:“國公爺,末將聽聞,景國公府的府兵乃是兩個月前才臨時招募的田莊佃戶,怎會有如此軍紀?難道他們是其他司的禁軍兄弟?”
趙宗熠扶著腰間的少師劍,看向楊懷玉,“林指揮使太高看本國公的分量了,官家能派你們隨行已經是天大的恩寵,怎么可能冒著被群臣詰責的風險,讓禁軍假扮景國公府的府兵?”
楊懷玉躬身抱拳,虛心求教道:“那末將敢問國公爺,是如何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里,將一群佃戶出身的青壯,變成如此精銳的府兵?”
趙宗熠有心結交楊懷玉,因此也沒有藏私的意思。
“其實很簡單,首先呢,這些府兵的祖上數代都深受我們景國公府的厚待,往年的佃租都是汴京最低的那檔,他們心懷感恩,對景國公府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楊懷玉點點頭,“忠誠固然重要,也能讓他們為國公爺效死,但造就不了如此嚴謹的軍容,如此磅礴的士氣吧?”
趙宗熠笑道:“原因很簡單,本國公有錢,許以重金,每一位府兵的月錢都堪比十名禁軍兵卒,再加上諸多福利和撫恤,他們當然干勁十足了。”
楊懷玉苦笑著搖頭,禁軍里的精銳兵卒每個月是一千文,也就是一貫錢或一兩銀子,加上月糧和各種絹布,也就不到二兩銀子。
但這個待遇,在歷朝歷代已經是很高了。
景國公的府兵每個月卻有十幾兩銀子的月錢?與他這個指揮使的俸祿差不多,能不夸張嗎?
這等另辟蹊徑的練兵之法,學不來啊。
趙宗熠觀察到了楊懷玉的神情,笑道:“林指揮使認為本國公是在浪費銀子?”
楊懷玉沒有看到這群府兵真正的作戰能力,所以不太愿意評價此事,委婉的說道:“雖說是府兵,但國公爺既然有如此財力,何不打造一支騎兵小隊?在步卒身上花費如此之巨,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這就是認知上的局限性,在楊懷玉這個“本地人”看來,騎兵就是世間最強的兵種,其他任何兵種都要靠邊站。
但在趙宗熠這個“未來之人”看來,深知火器才是王道,火槍和火炮就是重甲的克星,騎兵的天敵。
就拿輕騎兵最后的榮光,清朝來說,他們也是利用了天時地利和火繩槍的缺點,才在大霧的掩護下,重創了明朝的神機營精銳,贏得了薩爾滸之戰,運氣成分極大。
如果明末的軍隊配備了燧發槍,沒有火繩槍的火星在大霧里面當活靶子,那么薩爾滸之戰就是另一個結局了,明朝或許還能續命百年,華夏或許還會繼續重視火器,百年屈辱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別急,林指揮使,你會有機會看到他們的價值。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意識到,屬于重甲和騎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說完,趙宗熠又不免吐槽道:“我們大宋每年給遼國五十萬兩的歲幣,給西夏二十五萬兩的歲幣,本國公這點銀子與之相比,不過是毛毛雨。”
楊懷玉略顯尷尬的說道:“國公爺,這不能同日而語吧?”
廟外。
忽然來了十幾個老鄉,他們拉著十幾板車的甜酒和胡餅,來到崇福寺的跟前,沖著馬軍司的騎兵們大喊道:“各位大人,草民是黃溪村的保正,聽說朝廷派兵圍剿山匪,特來犒勞。”
楊懷玉此行的副將是名將種諤之嫡次子,種笙。
他也是將門之后,知道行軍的紀律,回道:“老丈的好意,我等心領了,請回吧。”
恰在這時,躲在廟門那兒查看情況的衙役跑了回來,“知縣大人,這位將軍,崇福寺里的賊人好像都跑了!國公爺沒在里面找著人。”
舞陽縣令驚叫道:“什么?都跑了?不是讓你們寸步不離的盯守嗎?人呢?難不成賊匪還能插上翅膀飛了?”
衙役無奈的回答道:“大人,小的幾個也只能看住大門,看不到崇福寺的后門啊。”
種笙先前看到舞陽縣令說得那么篤定,就一直沒問,現在出了這種岔子,不由得問道。
“敢問知縣,可知野林那伙賊匪的大概人數?”
舞陽縣令拱手回道:“下官初到舞陽縣之時,也曾派人打探,那伙賊匪應該有五六百人左右。”
種笙頓時語塞,他們昨夜剿滅的賊匪也是這個數。
“那應該是虛驚一場。”
他轉頭吩咐身側的騎兵,“你進去稟報國公爺和指揮使,野林賊匪已盡數伏誅,這是一場誤會。”
“是。”
騎兵下馬,跑進了崇福寺。
舞陽縣令連道慚愧,躬身道歉:“都怪下官的疑心太重,耽誤了國公爺和諸位的時間,還望海涵。”
種笙直愣愣的回懟道:“知縣還是進去向國公爺告罪吧,找末將怕是沒用。”
“是是是。”
舞陽縣令賠笑。
片刻后,那名跑進去傳信的騎兵又回來了。
“大人,指揮使大人讓我們立即整備,一炷香后就準備出發臨潁縣。”
種笙點頭,“下去吧。”
不遠處的保正走過來,剛好聽到此話,連忙道:“各位大人這就要走了?不成不成,還是吃點東西再走吧?”
他朝著后面招了招手,幾個村民掀開了幾輛板車上面的草席,里面居然還有一層棉被和油紙,其內堆滿了熱騰騰的胡餅,香氣誘人。
不少騎兵開始偷咽口水,這胡餅好像是肉餡兒的,聞著真香。
舞陽縣令建議道:“大人,好歹是一份心意,他們就算把這些胡餅再運回去,也是賣不出價了,還容易捂壞,不如讓將士們吃了吧?若是大人實在不好意思,下官可以出錢買下這些胡餅?”
“用不著。”
種笙在懷里摸銀子,突然手一頓,問舞陽縣令:“這人真是保正?那些人也都是附近的村民?不會是賊匪假扮的吧?”
舞陽縣令拍了拍胸脯,“是的,本官拿腦袋擔保,他們都是附近的村民。”
種笙掏出一粒二兩的碎銀,扔給馬下的保正,“你們把胡餅留下,酒都推出去。”
“明白。”
保正接住碎銀,笑逐顏開,小跑回了板車那兒。
京城的肉餡胡餅是五文錢一個,種笙的二兩銀子可以買到四百個肉餡胡餅,那幾輛板車上的胡餅加起來也就兩三百個的樣子,二兩銀子肯定是夠了。
村民們將胡餅分發給馬軍司的騎兵們,每人兩個胡餅,多余的幾十個也送到了后勤隊,想讓他們也嘗嘗鮮。
后勤隊拒絕了這份好意,他們的紀律比禁軍還嚴格,行軍期間不得食用軍糧之外的任何東西,違者,杖四十,革職返家。